卫景川站了一会儿, 没吭声扭头往回走。
头顶是五月炙烤的太阳,他心里头却像忽然被撒了一坨冰碴子那样拔凉拔凉的,她怎么能为了先头撤离龙城郡就撒谎呢, 怎么能……
路上遇到绰耶, 因为天热,这人松松垮垮地拢着身上捕快的深蓝色差役服, 涎皮赖脸地问他:“又去找叶姑娘了?”
卫景川对他招了手,等绰耶凑近来后照着他的门面就是一巴掌, 打得他眼冒金星:“喝酒……去不去?”
绰耶反手给了他一拳,将卫景川捶得往后趔趄:“你请。”
二人搭伙酗酒去了。
喝到醉眼朦胧, 卫景川前言不搭后语:“……她怎么能糊……糊弄人呢……”
绰耶吨吨吨喝进去半瓶子烧酒才抹了抹嘴道:“哪个婆娘不糊弄人,她们的心思你哪里猜得透……”
卫景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懂绰耶在说什么, 他只闷头喝酒。
足足喝到黄昏,两人皆烂醉如泥, 才被当值的同僚捡了拖回各自的家中。
又浑浑噩噩过了两日,那天清晨睁开眼就跟金灿灿对上脸了,一人一鸟各自发蒙了片刻, 卫景川抬手去拔金灿灿的毛, 却在触及它的翅膀时摸了一把粘腻,是血, 他惊了惊跳起来:“大哥跟……跟胡人干起来了?”
他粗略估算了下行军的速度,卫景明两日前应该就到黑鸦谷了,大概正正好遇上北夷和西羌的骑兵, 展开了一场恶战。
看金灿灿翅膀底下的刀痕恐是在战场上负的伤。
金灿灿情绪低落地扑棱了两下翅膀, 每动一下疼得脖子都在抽搐。
卫景川翻出止血的药粉撒到它伤口上, 心如死灰地发问:“大哥还活着吧?”
卫景明没那么怂蛋不能打这么快就战死了吧。
金灿灿把头埋进了翅膀里, 一动不动了。
卫景川穿戴好出门:“你好好养着啊,别死喽。”
要是金灿灿嘎了,它那一家老小堵门问他要雕可不好交代。
卫景川一到太守府点卯就看见主簿苗怀信行色仓皇地往外走,瞧见他小声道:“去知会你大嫂一声,明日马车从门前路过,请卫夫人立即上车随我们走。”
“出事了?”
苗怀信连叹气的功夫都抽不出来:“你大哥卫将军他们大概也就能撑到今晚了,朝廷的援军还没个音信……”
太守府不能再等了,要将老幼行动不便者尽数撤离到张掖郡,除了前几天录入名册的,柳承珏又交代苗怀信将两日前出城拒敌的卫景明部属的家眷最先一批撤离出龙城郡,以免城破了全家人都死在龙城郡。
不顾一切舍身的将士来日连个祭祀的人都没留下来,那就太让人心寒了。
卫景川木然地点了点头。
……
京城。
御街夸官的第二日夜里,卫景平熬了一个通宵,总算写出一篇他自己看着辞致雅赡的谢恩表来,次日拿给众新科进士阅览,有人颇瞧不上:“说起来卫状元也是连中三元的,就这?”
老生常谈,索然无味。
拿不出手啊。
更有程悠贞程大才子挥笔一蹴而就,当场写下一篇缀玉联珠的谢恩表,引得众新科进士欢呼:“卫状元,你那篇撕了吧。”
省得丢人丢到御前,让人轻视了此次新科进士的文采。
卫景平丝毫不气恼,他本就不擅写这次空洞堆砌的辞藻,于是诚意十足地说道:“在下笔拙,既然程兄写得好那便请程兄执笔吧,只要不耽误上表谢恩就行了。”
这劳心劳力的活儿有什么好争的,难道还能凭着一篇谢恩表重新选三鼎甲不成。
没什么好争的,他情愿让贤。
他这么豁达,让新科进士们的风向变了:“哟,朱进士,你那文章真是方才才写的,不会是昨夜就写好了等着今日来压卫状元一头的吧?”
多数人虽然觉得卫景平写得谢恩表稍欠文辞,但朱悠贞这么迫不及待地出风头让他们很不爽,同是新科进士,人家立时能下笔成章,将来传出去不衬得他们文思没那么泉涌了?
于是又调头挑起了朱悠贞的刺儿来。
被人戳破心思,朱悠贞倏然羞愧,他红着脸说道:“卫状元的谢恩表与他以往的科举文章一样,‘添一字嫌繁,删一字嫌简。’,让人读来了然不觉有一句废话,是我卖弄了。”
后悔出这个风头。
众新科进士就坡下驴,最后还是用了卫景平写的谢恩表。
他领着众新科进士上表谢恩之后,才算是彻底走完了中进士后的冗长仪式,之后就是三鼎甲赴翰林院就职,他们之外的新科进士去吏部参加朝考,由吏部根据朝考成绩和个人意愿进行授官补缺了。
上了谢恩表之后,众公卿都各忙各的,加之龙城郡有战事,新科进士们的身边立时没那么众星捧月热闹了,这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