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神色波澜不惊, 无悲无喜亦无慌无乱。
脸色巨变的是昭阳公主,她声音尖锐充满了抗拒:“我才不要嫁给表哥!父皇,我不喜欢表哥, 我就喜欢陆洲, 除了陆洲我谁也不嫁!”
皇帝眼底掠过不悦:“陆洲不合适你,你表哥最合适。”
“我不要,我不喜欢表哥!”昭阳公主放声尖叫, 刺得人耳膜轰鸣。
皇帝本就在宫宴上饮了不少酒, 脑袋隐隐发疼,此刻被昭阳公主一而再的在耳朵边大吼大叫,就像一根细针直刺太阳穴, 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怒喝。
“闭嘴!”
这一声严厉至极的呵斥直把昭阳公主吓愣当场,神情难以置信中又透着惊恐。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缓解头疼,对谢皇后皮笑肉不笑道:“儿女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 朕觉得景元当女婿是极好的,皇后呢?”
谢皇后眉目沉静:“既如此, 陛下明儿便问问兄长下意下如何。您也说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 没有我们单方面做主的理。”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皇帝的一言堂,而是君臣共治天下。当年先帝大权在握,想娶世家女为媳招世家子为婿, 都尚且得问过世家意愿, 先帝都做不到的事, 凭他也想乾纲独断。
皇帝分明是酒壮怂人胆, 故意来恶心她。崔氏敢拒婚四皇子, 当谢氏不敢拒公主?撕破了脸, 看谁更难熬。
换个皇帝,其实也未尝不可。虽然二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要重新布局经营,谢氏未必能有如今的地位。可这皇帝一日比一日昏庸,彷佛是破罐子破摔了,只顾眼前快活,再继续和他绑在一条船上,指不定哪天就跟他一块沉到水底。
皇帝咄咄逼人:“你是姑母又是皇后,难道还做不得主了,莫不是觉得景元当驸马还委屈了?”
谢皇后语气淡然:“是姑母是皇后又如何,姑母又不是母,皇后虽是国母,却也无权擅自决定大臣儿女婚事。不然陛下早就赐婚四皇子和崔氏女了,不是吗?”
皇帝脸颊重重一抽,被崔氏拒婚,犹如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而谢皇后又一巴掌隔空甩在他脸上。皇帝额角青筋跳了又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谢皇后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至极,恍若并未意识到皇帝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宫殿内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安静到落针可闻。
昭阳公主噤若寒蝉,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深怕帝后反目,影响她在后宫超然的地位。她心里明白,父皇偏宠,让她凌驾于众姐妹之上,甚至在唯二两个皇子面前都不低一头,盖因她是中宫嫡出谢氏外甥。她想打圆场却不知道怎么圆也怕被波及到不敢开口,她大气都不敢出,缩在一旁,惊惧望着隐隐呈现对峙之势的帝后。
雷霆震怒驱散了皇帝的酒意,一时后悔一时更恼恨谢皇后。夫为妻纲,可谢皇后对他从不似其他女人那般温柔顺从,成亲至今二十余载,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三分傲气。
世家,实在傲慢至极。
坊间百姓都知道世家傲王侯。
先帝在时,这些世家还收敛着点,可等他继位,一个赛着一个地傲慢起来。
他当了十年的太子,也忍了十年。
先帝勤俭节约,他也只能勤俭节约。
先帝广纳谏言,他也只能广纳谏言。
先帝不好女色,他也只能不好女色。
好不容易,终于熬死了先帝,即位称帝,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一展抱负。
他平生有三愿:
一愿:国家大事皆自我出;
二愿: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
三愿: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然而,当他坐在那把梦寐以求的龙椅上,一边是崔谢李萧王为首的世家门阀,根深蒂固到连先帝都要忌惮三分。另一边是公孙良严珏为首的勋贵寒门,他们为先帝所提拔,对先帝忠心耿耿,对他这个新皇却留有三分余地。
他只能继续忍下去,慢慢提拔亲信培养势力收拢朝政。永业五年,他北征突厥险胜,趁机提拔了一批寒门将领,世家也乖觉了不少。为进一步巩固皇权,次年他力排众议兴兵百万御驾亲征高句丽,一为继续收拢兵权提拔寒门,二为立威震慑世家降服民心。自古以来,开疆拓土的功绩是帝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凯旋之后,他的威望便能空前,何愁不能乾纲独断。
可那举全国之力的一战,百万兵将征战,百万民夫运输物资,竟然一败涂地。举国哀鸿遍野,民乱乍起,帝王天威堕地。
世家豪族和先帝时期崛起的勋贵寒门进一步做大,处处限制他这个皇帝,他再想做点什么,他们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百般阻扰,试图架空他让他做傀儡,这个皇帝他做得是越来越窝囊。
阴沉沉盯着谢皇后看了半晌,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一巴掌挥散谢皇后脸上那种镇定从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又动,最后重重一甩袖,皇帝转身离去。
“陛下且慢。”谢皇后不紧不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