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对方怎么怀疑,怎么试探,他都只是个不忍百姓受苦的道士而已。
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出家人的慈悲之心不成?
贾敬看不出丝毫破绽,也不得不暂且相信,眼前这个道士之所以入京,就是为了救众生于水火。
可是,众生皆有人来救,却为何无人来救他家太子?
太子宽厚贤明,令人心折,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敬服?
谁又能想到,一朝储君做得太好了,在天子眼中,竟也是一项罪过。
圣人的手段厉害呀,利用太子的孺慕之情,利用太子的仁义之道,硬生生将太子给逼疯了。
太子明知道君父忌惮他,偏偏底下又有一群支持追随他的人,他是万万不能退的。
只因他若退上一步,粉身碎骨的远远不止他自己,还有站在他身后的许多家族。
可与孺慕多年的父亲相争,也绝非他所愿。
左右为难之下,太子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最终,太子选了一个最不可能成功的时候造反,又在圣人废了他之后,杀死全家自焚而亡。
他用这种最惨烈的死亡,为曾经追随他的人争取到了生机。
为了不让圣人将愧疚之情挥洒在他的后人身上,太子亲手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妻妾儿女。
确定他们都气绝了之后,才点燃了东宫,焚尽了关于他的一切痕迹。
果然,父衰子壮的危机解除了,圣人的爱子之情就回来了。
儿子死得那样惨烈,唯一的心愿,做父亲的,又岂能不成全?
瞧,多么可笑?
可恨他们这些被太子用命保下的人,还不得不对着逼死太子的圣人,卑躬屈膝,歌功颂德。
毕竟,人家可是饶了他们的命呢。
“上人呀,你就不觉得,自己来得太晚了点吗?”
江停云看不懂他眼中的悲痛与遗憾从何而来,却也能从他以前的身份猜出一二。
据说废太子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有人告发他以巫蛊诅咒君父。
其中的真相肯定不止这么简单,但巫蛊肯定也是个关键因素。
江停云哂笑了一声,淡淡道:“贫道管得了天灾,却管不了人祸。”
只要圣人有意废黜太子,他别说早来几年了,就算是早来几十年,该发生的也还是会发生。
贾敬噎了一下,咬牙道:“上人当真是高风亮节!”
讽刺我?
江停云微微一笑,直接当真的听了,“将军过誉了。”
如此油盐不进,让贾敬像是一口咬上了乌龟壳,吞吧咬不动,吐把又卡住了,别提多难受了。
今天来这一趟,是他冲动了。
他早该想到的,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名满江南,这玄胤道长又怎么可能是个省油的灯?
可是他实在是不甘心呀!
眼见就要功成了,半路上却杀出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
若这道士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也就罢了,他也不介意让对方从圣人骗上一笔钱财,到最后还能暗地里帮对方顺利跑路。
但这回来的是个有真本事的,又在这么个敏感关键的时刻,他如何能不慌?
一慌他就冲动,一冲动他就来了。
真正见了这玄胤道士之后,他才发现,对方不是个好摆弄的。
他来这一趟,非但达不成目的,反而把自己给暴露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道士破坏我的计划!
贾敬眼中露出凶光,看向江停云的眼神明显不善。
江停云笑了一声,忽然道:“你来的时候,该多带几个人的。”
“上人何出此言?”贾敬心里琢磨着如何下手,问得漫不经心。
“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先回去叫人吧。”江停云笑眯眯的,“或许明着不是对手,你可以来暗的。比如……半夜放火。”
正琢磨着夜深人静,带人来火烧山庄的贾敬一呆,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道士,哆哆嗦嗦的嘴唇逐渐泛青。
——这道士,竟然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是巧合,还是对方真的算出来了?
江停云朝他头顶看了一眼,笑容温和了起来,“贫道略懂望气之术,将军气运最旺之时,便在今夜。但今夜过后,便会急转直下。
至于个中缘由,想来将军比贫道更清楚,贫道便不多言了。只望将军,好自为之。”
“今夜?”贾敬的眼睛骤然闪亮如日月交辉。
江停云说了那么多,他好像只听见了这一句。
又或许,他真正想听的,只有这一句。
能在废太子自焚之后,瞒着圣人做出这么大的事,贾敬又岂是无能之辈?
或许,早在他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不过是知遇之恩,九死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