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枭在靖国境内遍寻医者的檄文昭告天下后, 已过去了数十日。
纵然帝王许下重诺,要许能将皇后眼疾治好的医者黄金万两,并给他赐邑封爵, 但还是没有医者敢接下这道檄文。
毕竟阮安这眼疾, 连皇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民间的那些世医铃医又如何能治?
如此丰厚的赏赐摆在面前,民间的这些医者们也并非没动过心,他们都打听过, 知道阮安这眼疾, 只有换眼才能得到治愈。
近来晨起, 阮安睁开双眼,目及所见之处也由原来的大片模糊, 变成了大片的黑暗。
她变得跟前世一样, 彻底看不见了。
阮安深知,她这眼病不仅会变盲, 若是将来生溃,还会毁掉容貌, 威胁到性命。
杜院判对她叮嘱,一定要避免双眼被强炽的日光直射, 且尽量不要流泪, 每日要按时饮下汤药, 及时做针灸,也要经常在眼睛上敷些能够散血驱风的外用药。
看不见的生活于阮安而言,并不算陌生。
且她前世眼瞎后, 还得在掖庭做粗活, 不停地为宫里的主子浆洗衣物, 还要被管事的婆子责打。
许是因为生活条件简陋, 她在前世也比这一世要瞎得早。
而如今,她贵为一国之后,待在和鸾宫时,也随时都有忠心的女官侍侯着。
霍平枭待她也极为体贴入微,捧手心怕碎了,含唇里怕化了,是以阮安的生活虽有不便的地方,心境倒很平和。
再就是,霍羲虽在东宫,却能时常来到她身侧。
她也弥补了前世的遗憾,在还能看清霍平枭的面庞时,同他说出了她最想同他说出口的话。
趁着今日闲暇,阮安准备将在逻地那几年记载的医方实录同从前的《剑南铃医录》按照别类,整理到一处。
可因着看不见,她无法提笔蘸墨,写出工整的字迹来。
回到西京后,阮安一直忙于适应宫里的新生活,和皇后的身份,那几卷医稿倒是一直放在霍平枭的御案上,没拿到和鸾宫里。
殿央的博山炉中焚着松沉旷远的檀香。
阮安静默地坐在紫檀书案前,又在对个儿备好了两张小案,从太医院召了两名资质较深的宫女过来,让她们帮她一并整理铃医录。
泽兰恰时从大同殿归来,恭声道:“娘娘,奴婢将医稿从陛下那儿拿过来了。”
阮安颔了颔首,命道:“把这几卷册子,给那两个医女分发下去吧,先让她们看一看。”
泽兰瞥眼,看了看站于她身侧,高大伟岸的帝王。
霍平枭睨眼,示意泽兰噤声,他则不发一言地走到阮安的身侧,在她身旁的圈椅坐定。
阮安如今看不见,听觉倒是敏锐的很。
青玉珠旒在泠泠相撞,她微微向上抿起唇角,耐着笑意询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霍平枭用修长的手持起泽兰刚放在案上的一卷医稿,懒然开口,问道:“皇后既是要整理医稿,怎么不来寻朕?”
阮安故作一本正经,回道:“陛下日理万机,朝务繁忙,且您又不懂医理,臣妾哪儿敢叨扰陛下?”
纵是她看不见,也能明显觉出,霍平枭在听她这般文绉绉地说话时,明显要笑出来。
眼下二人既是夫妻,又是帝后。
当着宫人的面,难免会说出些咬文嚼字的话来。
霍平枭淡淡哂笑着,阮安觉出他正凑近她面庞,对着她左耳,小声说:“就你写的那些稿子,老子都能背下来了,你寻这几个医女来帮你,倒不如来求我。”
他的嗓音格外磁沉,又震耳,弄的阮安那处痒痒的,她的视力变弱,其余的感官却变得愈发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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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伸出纤手,阻止他温热的气息往她耳里钻。
霍平枭却将她手腕轻握,低声又在她耳侧谐谑:“再说,就你从前写的那些字,也就老子才能认出来。”
一听他讽她写的那些歪扭的字迹,阮安不免有些恼了,她气鼓鼓地说:“你就欺负我看不见。”
这话说完,霍平枭没再刻意用言语调侃小妻子。
男人无奈低叹,在她耳旁又哄:“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疼都不够疼。”
他的声音仍在耳侧震,阮安长长的眼睫颤了颤。
因为看不见,再听霍平枭同她说这些甜言蜜语时,阮安的心跳也要比以往更悸动。
这时,霍平枭微微瞥眼,示意王福海过来磨墨。
王福海即刻恭声应是。
适才陛下和皇后在嬉笑着说话时,殿中所有伺候的人虽然都在垂着头首,不敢直视圣颜和凤容。
却都觉得,虽是在天家,但陛下和皇后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便同民间的恩爱夫妻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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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霍平枭神情阴沉,缄默地在大同殿批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