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映亮的,还有院中老树之上,一个错愕惊慌的瘦小身影。
他扭腰一避,生生躲开了这道刀气,还未平定,却听足下传来树枝崩裂声响,低头一看——
一个青年站在树下,手中提着柄剑,是他将他赖以藏身的枝干一剑斩断。
来不及过多思考,树上人足尖往树干上一点,借力弹起,往屋檐之上飞跃而去。
“跑什么?”泠琅喝问,“住店费不要了?”
她脚下运力,两步蹬上围墙,借力高高跳起,身形如夜燕般轻敏无声。一个起落,已经站立在客栈屋脊之上。
残月如钩,白惨惨地映着这处无名小镇,街道沉寂默然,家家户户没有半盏灯火。
夜风很凉,江琮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少女身后,她站得很稳,刀被握得更稳,它映着稀薄月色,亮而冷。
而那逃窜的小二,立在屋脊的另一端。
他握着一柄细长铁钩,
那柄细长铁钩,泛着紫绿颜色,泠琅想起江琮的评判,这人习惯了用淬了毒的武器,所以才会那样握笔。
而铁钩主人脸上惊慌失措已经全然褪去,之前下榻接待时的懒散随意亦不知所踪。他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泠琅熟悉这种平静。
它的源头不是像顾长绮的自信,也不是李如海的淡然,更不是江琮的故作高深。
它像是一种麻木,杀伐他眼中,没有搏斗交手的乐趣可言,对峙也毫无千钧一发之刻的痛快。
他持着自己的武器,表情却像在持着锄头——甚至农人还会热爱自己的锄头,他却只有死气沉沉。
泠琅慢慢地问:“你是个杀手?”
小二死水般的面容没有波澜。
泠琅又问:“药是你下的?”
小二依然不答话。
泠琅说:“你信不信,像你这种苦苦上工的杀手,在我手下走不出十招?”
小二终于动容,他说:“我走不出,那他们呢?”
话音刚落,头顶云层恰好散开,残月光亮陡然盛亮,泠琅眼神一凛——
只见周围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房檐阴影中,慢慢显现出了数道身影。
皆是黑衣,覆面,手持武器。匍匐低矮,是伺机而动的姿势。
泠琅只看了一眼,便举起刀刃。
“一起来。”她曼声说。
和杀手过招,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们的武器千奇百怪,路数也不尽相同,但目的都是唯一:杀人。
杀得又好又快,就是他们毕生所求,至于杀的过程,便没那么讲究,更没那么多趣味。
泠琅遇见过的杀手数不胜数,杀过的杀手也数不胜数,她晓得他们的风格:干净、狠厉,力求一击致命。
她觉得无聊透顶,通常并不会有你来我往的兴趣。
就像当下。
云水刀刀光激荡,嗡鸣从刀身震至刀尖,她眼神漠然,如月色般凉,没有丝毫滚烫。
扬刀,落刀,转身,劈砍——
不只是谁的手臂应声而落,坠入黑暗的街道中,那手中还紧紧抓握着剑柄,瞧着可怜极了。
可怜极了,也无趣极了,泠琅闻见空中血腥气息,这味道也不能令她有所振奋。
月色和街道之间,他们在进行静默无声的杀伐。
又一个敌人的头颅被斩落,泠琅一脚把残躯踢下,听见而后传来呼呼风声——
弯腰避过,旋身抬臂,刀还未送出去,却又听得金属相激的嗡鸣。
青年一剑挑落了偷袭者的武器,他默然收手,宽袖在风中猎猎。在离去之前,他往她这边轻瞥,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侧脸。
泠琅看着他疾冲向另一处屋顶的身影,静默无声,剑起剑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凛冽干净得像雪原上的利风。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心终于显出了烫意。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个有趣的事物呢?
同样的干净利落,毫无花俏,但他和那些杀手迥然不同——
杀手是干巴乏味,而他的剑招,却是摒除了技巧后的简洁。没有意趣,却处处意趣,不显深刻,却叫人忍不住往内里探寻。
她当初,就是被这手剑弄得五迷三道,宁肯被北坡守卫发现,也要同他过上几招啊。
又有人袭来,泠琅连劈带砍,三招便送了那人去躺着休息,一扭头,视线直直落上对面房顶上,那道雪鹤般清渺的身影。
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灼烧。
那迟迟没被唤醒的征服之欲,和被暂时压下的古怪药力,此刻正升腾弥漫,侵染了她心底,又向着四肢倾碾而去。
颇有燎原之势。
呼吸变得急促,那种莫名的心悸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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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只有一个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