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武将的路, 常泰当然思考过自己重伤时的场景。
那或许是一个乌云遮蔽了明月的黑暗夜晚。
他手握大刀,在簌簌细雪中偷袭敌人的营地。雪落在了他的刀背上融化,雪水和血水从刀背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仿佛雪中盛开的娇艳红梅。
那或许是在大雾弥漫的山林中。
他引弓射箭,对方也箭如雨下。装饰着雕羽的箭每次落下都会带走敌人的性命, 但敌人的箭头也没入了他的身体。
那或许是两军交战时。
辽阔的战场上无数兵将分列两端。一声号令之下,他骑着骏马冲入敌阵之中, 手中长刀寒光阵阵, 带起的血雨已经分不清是从自己还是从别人身体中喷涌而出。
常泰既是武人, 也是文人。他在为父亲侍疾, 待父亲睡下之后,就常坐在父亲门口的台阶上仰望天空,想象自己征战沙场,身受重伤, 甚至马革裹尸的场景。
常泰想了许多许多,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重伤, 居然是这种情形。
当御医口中吐出残酷无情的“骨裂”二字时, 罪魁祸首康熙皇帝不但没有半点愧疚, 还一边捶桌一边哈哈大笑。
常泰面无表情,眼神放空。
这是自他出生以后, 人生遭遇的最大打击。
胤礽看不下去了。他扯了扯笑得眼泪都飚出来的康熙的袖子:“阿玛,别笑了。再笑舅舅要哭了。”
康熙笑得更厉害了:“好啊,朕看看他怎么哭!”
常泰瞥了康熙一眼, 表情淡然, 十分平静的移开视线, 继续发呆。
康熙笑得喘不过气, 一边擦眼泪,一边摇摇晃晃走到常泰面前:“那头牛真是太可恶了!居然敢踢伤你!朕现在就命令人把那头牛凌迟了给你下酒!”
常泰:“……”
他想弑君。
虽然只是想想,但他现在真的想弑君。
康熙又笑着道:“不过最主要还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会蹲在牛棚里看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白吗?你要好好反省。”
常泰:“……”
他不是只想想了,他的拳头已经捏紧。
康熙还在肆无忌惮地笑:“你说你啊,难道真的是想直接喝牛奶?”
常泰:“皇上,您再笑臣,臣要投掷床头的香炉砸您了。”
康熙立刻双手穿过胤礽的腋下,把儿子提起来挡在身前:“你投。”
胤礽表情茫然地被动展开手臂,小短腿无措地蹬了蹬。
常泰深呼吸,深呼吸。他闭上眼睛别过头,不去看康熙。
康熙收起手臂,把儿子抱怀里揉了揉:“哈哈哈哈哈。”
少年郎常海扒着门框看到这一幕,悄悄回卧病不起的噶布喇处,瘪着嘴报告所见所闻。
常海含着两泡眼泪:“皇上笑得好猖狂,大哥看上去好可怜。”
噶布喇一边咳嗽一边道:“这是皇上和你大哥感情好的表现。”
常海道:“大哥肯定不想和皇上感情这么好。”
噶布喇叹气。
那肯定不想。皇上和你感情好了,处事就容易模糊君臣的界限。
就像是史书中分桃的典故一样。当你吃到一个很甜的桃子,立刻给皇上吃。你和皇上感情好的时候,皇上会说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急着和他分享;当皇上厌恶你的时候,便说你吃过的东西都敢拿来,是侮辱他。
捧杀和僭越总是相辅相成。等皇上走后,他得再叮嘱叮嘱常泰。
噶布喇又咳了几声。
久病成医。噶布喇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应该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他要趁着自己还能说话的时候,多多叮嘱常泰和索额图。免得等他一死,两人脖子上没有了缰绳,被皇上的宠爱蒙住了双眼。
小太子或许能提点他们,但小太子已经够累了,不能老依靠小太子。
常海还在絮絮叨叨抱怨皇上原来这么顽皮,比他还顽皮。
噶布喇笑了笑。
确实,私底下皇上顽皮的一面真的很令人惊讶。若皇上对女儿也是这种态度,女儿活着的时候,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噶布喇躺回床上。常海代替受伤的常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