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少见地举棋不定。
他经历过先帝在位时的立嗣之争, 见证了许多熟悉的人家抄家灭族,也一点点看着从小认识的郡王,慢慢变成了喜怒无常的帝王。
少年的意气风发随年月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日渐老辣的政治手腕。
从来都是打家业容易, 守家业难。
他幼年时, 谢家已经是一个日渐没落的勋贵家族, 家产败得七七八八,在京城泯然众人。除非特别强调,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国公之后。
甚至谢云本人出自三房,并非长房子嗣, 只是长房绝嗣,二房只有庶子, 爵位才根据族谱,落到谢云的头上。
谢云争气, 没有辜负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依靠祖传的军职,在沿海打出了明堂, 一步步重振旗鼓,重新为家里赢得了爵位。
定国公的三房偏枝,至此成为大宗。
介于这点渊源, 不能怪老二一直心存隐忧, 怕保不住爵位, 落到老三头上。
靖海侯知道,自家最豪赌的一搏已经过去,家族还是求稳为上。所以, 不管是苏州的族人, 还是他自己, 心里早就定好老二继承爵位。
毕竟是嫡长子,名正言顺。
但老三是出乎预料的。
年幼时不消说,不过是个疼爱的子侄辈,和皇帝维持一些亲情也没什么不好,谁让妹妹死得早呢。
可一年年过去,孩子越长越出挑,山东那会儿,他不得不压了一手,让老三彻底从文。
在大同三年,他也做得很好。靖海侯很欣慰,也为他规划好后头的路。
外放几任,回京入六部。
贵州是个机会,固然危险了一些,可不打仗就只是吃点苦头。身边有亲兵在,还能像那些没根基的,让蛮夷给杀了不成?
谁想到韦自行就不行了呢。
眼下一块肥肉放在嘴边,落在别人手里,他实在不甘心。
这是谢家的机会。
靖海侯知道,皇帝迟迟没有儿子,今后老二掌兵的机会很少,哪怕有,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谢家的兵权会被一步步削弱,直到化为乌有,就好像当年定国公一样。
维持三代,皇帝已经很客气了。
可眼下有一个长久握兵的机会。定西伯家若不是犯了大蠢,也不过死一房,其他旁支照样发展。
靖海侯别提多眼红了。
这才是家族兴亡的长久之计啊。
他在书房闷了半天,唤人请来自己的幕僚。
幕僚岁数不小,出身江南士族,只不过屡试不第,幼年寡母幼子备受欺凌,便再也没有回乡,投到谢家门下做西席。
一晃二十几年,靖海侯帮他的儿子做了县令,他却一直留在京城,替靖海侯出谋划策。
“镜山,坐。”靖海侯对他十分客气。
幕僚笑着在圆凳上坐下,问:“东翁可是为贵州一事踟蹰?”
靖海侯问:“我膝下四子,三个是镜山启蒙,你说说,我四个儿子孰优孰劣?”
幕僚进谢家的头三年,给谢大当老师,因教得好,靖海侯又续弦了,干脆提前让谢二到前院,又教了数年。
谢玄英自小进宫,在家的时候不多,可一样要读书,但他念的少,不久之后,幕僚就建议靖海侯带他回苏州,拜晏鸿之为师。
等到谢四,不好意思,幕僚已经从私人教师变成了私人参谋,不教书了,可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对谢家的四位公子了如指掌。
二十多年主宾,着实不必多客套。
幕僚道:“大公子外粗内细,审时度势,二公子勤勉坚忍,克己守礼,三公子少年英才,非池中物,四公子跳脱了些,却也孝顺。”
——老大能自力更生,但魄力有限,缺乏开拓的本事,老二有礼法庇护,名正言顺,自己也够努力,奈何缺了点资质,老三早晚成大事,老四不太行,留家里看着吧。
靖海侯一声长叹。
“贵州之事,我实在拿不定主意。”他推心置腹,“镜山给我出出主意。”
幕僚道:“东翁开了这口,心里其实早有定论。”
靖海侯不语。
“兄弟如树木,同气连枝,但若旁支长成,也到了分根的时候。”幕僚望着案头的一株盆栽,几乎明说,“届时,疑难自解。”
假如分支抢夺养分,让其余枝蔓无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