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夜深格外瘆人, 远处敲钟的声音磬久悠长,像是在同全皇城的人宣告,时间已经迈向新的一年。
元嘉佝偻着脊背, 提着宫灯在面前行走。
他这个年纪几乎已经不自己做事,都是吩咐手下人去办, 只有渊帝钦点才会出马。
“三殿下,您千万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早日恢复。”
一边走,元嘉一边低声道:“自去年函谷关一役后, 陛下经常睡不好, 时常在半夜惊醒, 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披着一件外袍就去章宫处理政务。”
宗洛心下一惊。
难怪他刚才偷偷抬眸看渊帝的时候, 发觉他爹眼下浮着青黑的痕迹,不像一天一夜熬出来的。
“当初殿下回来后, 陛下的高兴简直就差挂在眼上。我们这些做近侍下奴的都感受得到。更别说这么些天,陛下一直念叨您,关心您的眼睛。”
“可是......若父皇真关心我,为何不同我说?”
这个问题宗洛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这辈子的渊帝同上辈子相差太大,他最开始还可以做到冷漠相对。但不管是下圣旨求医,恳切寻药, 还是赠巫药仙丹......一切的一切, 都指向一样东西, 一样宗洛上辈子苦苦恳求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死遁一次,就真的可以得到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态度吗?
宗洛无数次这么想,对此心知肚明。
不可能的。
对渊帝这种君主来说, 不可能的。
然而唯一的可能,宗洛不敢去猜,更不敢去想。
只是今夜守岁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让他心生摇曳,连这个问题也胆敢问出来的地步。
久久,元嘉叹了口气:“三殿下,陛下曾对老奴下过死命令,老奴无论如何也不能透露半点。所以这个问题......还是等陛下亲口同您说吧。”
宗洛心里说不上失望,点点头,又听元嘉道:“不过老奴倒是能同您说件事,您听听就好,千万别同陛下说,否则,陛下要治老奴的罪哩!”
......
那大概是前几年,宗洛在外领兵的时候。
他带兵的时候虽然大伤小伤不断,但危机生命的重伤,统共只出现过一次。然而就这唯一一次,差点就无力回天。
对方是一个小国的将领。主动同宗洛说不必劳民伤财,只需阵前出人比拼武艺,输了则原地投降。
当时两方兵力差距不大,增援还在路上。再加上大荒的确早有这样阵前点兵单挑的前例,于是宗洛思虑再三,同意了他的要求。
到最后,就是主将的比试。
可想而知,普通人怎么会是鬼谷弟子的对手?
只是对面将领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不过就算了,最后掏出了据说出自公输班之手的暗器。
这暗器名为五瓣梅花六味雪,是公输班得意之作,位列兵器谱前列,据说只能使用三次。
普通的暗器,实则对宗洛没有多少效果。因为但凡暗器,开启关闸的时候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只要有声音,就能够察觉。
他早有防备,躲了一部分过去,充其量只能算轻伤。
谁也没想到,五瓣梅花六味雪上抹了从箭毒木里提炼出来的毒药“见血封喉”。宗洛一开始没有想到,后来察觉到了便用内力进行抵抗,封住周身大穴,勉强留着一口气。
对这种天下数一数二的奇毒,军医自然束手无策。
于是玄骑将他放在担架上,连夜奔波,彻夜不眠行了几天路,终于带回皇城。
等到皇城那会,宗洛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
快马加鞭汇报的密信都没有玄骑来的快,等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在同臣子们议政的渊帝才迟迟收到消息。
元嘉当时就站在渊帝身后,看着陛下面目登时沉了下来,当即遣散所有人,紧急召集全太医院的御医。
只可惜每一位御医看了,要么叹气,要么摇头。
就连老太医都说:“陛下,见血封喉也被称为七上八下九倒地,只要中了,走出九步就会死。得亏三殿下内力深厚,硬生生护住心脉,但这毒......也需要解药啊。”
见血封喉唯一的解药叫做红背竹竿草,两样东西生长在一起,制毒人采了箭毒木,自然也会将红背竹竿草一同带走,这才造就出见血封喉的赫赫威名。
见一群御医就差摇摇头说陛下节哀顺变,准备料理三皇子后事,渊帝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只有元嘉知晓,陛下最后去了大巫祠,不知用了何种条件,请得不随意干涉世间命运的太巫出手,又花钱去黑市收购红背竹竿草。这才堪堪用巫法将三皇子从地府扯了回来。
在这之后,那几夜里,陛下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太医院,日夜守候,只有早朝时才会回到寝宫,重新穿好冕服,如同无事人一般迈步出去,上完朝后又换下衣服,继续来太医院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