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艳烈的光泽眩得晃眼,转过视线不看他,对着寂静的墙壁,忽然说了一句:“你回去睡吧。”
“怀玉……”
“我还是太糊涂了。”谢玟盯着烛光映出的影子,“当年你去参加鹿鸣宴,还未离世的御史中丞肖老先生是那年状元郎的座师,老先生的两个女儿,一个许配给了状元,另一个当着众宾客的面说,留给你求娶。”
萧玄谦愣了一下,看着他连忙辩解道:“那时我是虚与委蛇……”
“我知道,”谢玟笑了笑,“我只是开悟了,终于明白皇子、以及以后要当皇帝的人,终究不能没有子嗣。我既然属意你做一个贤明的圣君,又为什么……这样荒唐。”
谢玟话语一顿,眉目在烛火之下明灭不定:“让我一个人待一晚,好么?”
萧玄谦没办法不答应。
他像是被人捏紧了心尖儿,从最珍惜最爱护的地方剜出来一块肉,萧玄谦怕他伤心怕得要命,他逼着自己答应对方:“好……那我先……”
许是这几个字说得太艰涩了,谢玟稍微靠前一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在天子的御冠之下,对方的发丝仍旧乌黑柔软,他像是哄小动物似的,安慰着说了一句:“明天见。”
萧玄谦晃了一下神,喃喃地回答:“明天见。”
————
漫长秋夜,濒临冬日的寒意一重一重卷席着窗纱。
崔盛深夜伺候帝驾挪宫,自从谢大人留住紫微宫后,萧玄谦便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独寝。他将阖宫的宫人挨个吩咐了一通,最后亲自进去查看熏笼和香炉。
崔盛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谢大人在,皇帝是无法安眠的。
床帐内的动静极低,几乎悄然不闻。但崔盛知道陛下没有睡,他正在外间摸了摸预备的茶水温度,就听见寝殿里头响起穿衣声。
崔盛连忙凑过去近身伺候。年轻帝王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榻,坐在桌案边,案上积压着一些有意冷处理、或是不必太快批复的奏折和公文,他把玩着那把随身携带的金错刀。
那是谢大人赠送的。崔盛知道陛下几乎所有物件的来历、即便不知道,但凡是萧玄谦所珍所爱之物,就没有跟谢大人无关的,他猜都不必猜。
那把镶金嵌玉的匕首在萧玄谦的手掌间翻了个花,崔盛凑上前去,恭敬劝慰道:“夜已深了,陛下仔细损伤龙体。”
萧玄谦“嗯”了一声。
就在崔盛见他没有睡觉的意思,想要上前给陛下披一件衣服的时候,那把翻飞在他指间如灵巧蝴蝶的匕首忽然顿住,锋锐的刃尖直直地朝下,在结实的手臂肌肉上划破,萧玄谦眼睛不眨地盯着,看到血液涌出、疼痛感迟钝地发作。
下一瞬,崔盛冲了过来掰住萧玄谦的手腕,跪在地上喊道:“陛下!”
血液沿着他的手臂,滴滴答答的淌过他的腕、流过他的手背、指尖,滴落在地。崔盛在挽起的衣袖间,看到帝王身上一道又一道划出来的伤口,有深有浅,有得已陈旧淡化成白痕……陛下谨慎多疑,贴身衣物都是自己更换,连他也不曾近身。
他惊诧震惊地睁大双眼,而萧玄谦却眉目沉郁,半张脸都沦陷在照不到的阴影里。他闭上眼迟迟地、疲倦地道:“郭谨就不会像你这么大呼小叫。”
崔盛浑身发抖地跪在了地上:“陛下……老奴、老奴去叫御医……”
“不必。”萧玄谦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样的神情,“让它疼一会儿。”
崔盛愈发大脑空白,他想问您为什么这样损伤身体,到头来嘴里说得却是:“这是帝师大人的赠物,您用它这样伤害自己,就是谢大人知道了也——”
“他不会知道的。”萧玄谦将金错刀放回案上,“你退下。”
崔盛没有办法,即便如此也得听候圣意,只得俯首退出,并且带上了门。偌大的寝殿之内,只有萧玄谦自己盯着那把沾血的匕首,他发觉自己身体上的疼痛感好像在逐渐地消退,但他心中的痛却越来越敏感、一碰就疼得快要撕裂开。
他无波无澜地想:
除了怀玉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救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