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杰也清楚,复辟当然是需要代价的,自己这个节度使还能剩下多少权力,很难说。
贾法尔为了酬谢英国东印度公司,单是现金就拿了1600万银卢比。大顺既然选择投资了难度更大的西拉杰,怎么看,大顺的胃口也不可能只要1600万卢比。
从前朝弘治十一年达伽马探清楚了印度航线, 至今已经过去了250年,这些年美洲和欧洲银矿的大量白银涌入印度。
而印度几千年积累的黄金,单单从社会的总存金银量看,无疑是超过大顺不少的。
只不过,怎么把这个贵金属收上来,那就有很多说法了。
此时在营帐中,刚大规模杀完人, 筑京观而成的杜锋,倒是没有给西拉杰太多的压力。
他只管打仗练兵, 在锡兰,甚至营田、丁籍之类的事,实际上都是由朝廷派来的副手负责的。
故而无论如何他自己也清楚,孟加拉的事和自己的关系已经不多了,自己可能要做的也就是在这里稳个三五年,帮着西拉杰从物理上稳定住局势、清洗一下孟加拉国内的反对派。
既然怎么管理、怎么统治与他无关,这时候他只需要宽慰一下西拉杰便是。
按照印度这边的音译,西拉杰的称呼应该是纳瓦布。但大顺这边自从当初和罗刹人谈判开始,按照当时那些拉丁语的罗马化翻译在转译的做法,对一些官职还是采取意译的风格,也算是自二十年前开始的翻译运动的一种定式。
是以杜锋还是称呼他为节度使。
“孟加拉节度使大人, 此战之后,孟加拉一地已可传檄而定。至于如何处置那些叛徒, 抄家也好、查封也罢,这都是你要做的事了。我就是個掌兵的,朝廷既说让我保你重登这节度使之位, 我自然要全力以赴。”
“这几千俘虏, 就先归于节度使名下。他们多半也是拼凑出来的, 非是常备之兵。况且就算是常备军,那也不过是谁给发饷,就跟谁走。如今料来府库财富已经多被英国人搜刮走了,不过听闻你姨妈素来反对你,又希望叫你二姨家的表弟登上这节度使之位,早就听闻你大姨夫掌握海关和军队后勤、伱大姨管着内库和对外贸易,其中财富,充为军饷,自是够了。”
“至于我的这些士兵,为保你重登节度使之位……虽然军饷朝廷自是要发的,但军饷之外的抚恤钱、功劳钱……”
要只是这么点条件,西拉杰简直要笑死过去。于是连忙道:“都督大人放心,士兵的赏钱,自然是我出的。”
“英国人既然被击败了,就算她们家族想要把财富转移出去,也难有机会。只要堵住河口,多加巡逻便是。”
说完这些, 他又按照在一套在大顺那学到的、流程性的标准格式, 说道:“《泰誓》言:树德务滋, 除恶务尽。今逆贼贾法尔已伏天诛,枭逆贼之头,泄背叛之恨,其余熟贼尚在恒河以北,届时天兵一到,自会伏诛。”
“天朝之义闻,照耀千秋;孟加拉图报,惟力是视。”
“此番我能重夺节度使之位,皆赖天子洪福、天朝大恩,自不敢忘。”
帐篷里的这些大顺出身的人,基本都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西拉杰那蹩脚口音的汉语,估计这是专门跟人学的死记硬背下来的一些话,就像是大顺一些低阶军官死记硬背的一些在他们看来拗口的外语的一二三四好买东西一样。
而是笑西拉杰背的这些东西。因为在大顺一些众所周知的历史因素,所以这里面的话,大部分都是讽刺,估计多半是帮着西拉杰写这些东西的人,也多半心生鄙弃。
惟力是视,是个好词,语出《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原本挺好的词,在大顺难免有了一些不太好的意思,毕竟这涉及到大顺开国合法性的一些事。
这在大顺是个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和之前儒林普遍对王安石的评价有点类似:肯定个人情操、否定政治路线。
毕竟这涉及到山海关之战,到底是正统败于汉奸与夷狄联合之手;还是流寇败于正统蓟国公借兵平贼。
虽然情况并不一样,但可以听得出来,帮着西拉杰写这些东西的人,其心态多半大概就是很多年前刘钰给他们讲过的一种论调:我希望我的肉多到所有的狗都冲我摇尾巴,但我仍旧会指着这条狗的脊梁,骂一声:呸,这没脊梁的狗。
这种一些特殊的历史典故问题,算是大顺特色,西拉杰自然不可能明白这里面的圈圈绕,只是听到大顺这些官员都笑起来,以为自己和他们达成了共识。心想如今只要我能做回节度使之位,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既管不了,也不能管。
西拉杰当年被克莱武击溃,并没有摧毁他的内心,让他心态崩溃。
当时在其看来,一切皆因贾法尔的背叛。如果当时贾法尔没有背叛突袭他的侧翼,那么克莱武那一战就死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就被逐出孟加拉了,至少可以把关税主权拿回来。
因为,在那场决定性的战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