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客闻言,故作惊诧道:“国公何等样人,难道也信这样的话?”
“前朝尚有五年平辽之豪言呢,但实际又如何呢?他们如何保证盐政一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只要改革,便可多利几十万?”
刘钰似笑非笑地看了说客一眼,盯了片刻,慢悠悠道:“你的意思是说,一定不行?”
说客忙道:“回国公的话,还如刚才所言。行,也不行。小人斗胆试为兴公言之,若无道理,小人这里离开,再不做这口舌之事。”
见此,刘钰心想还是自己的态度让这些人产生怀疑和误解了,否则的话,他们应该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很多事,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但既然对方已经掉进圈套了,明知道这番话都是如之前“给蜀盐加薪柴税”、“查禁闽粤晒盐法”之类的扯淡言论,可刘钰还是假装收了钱需得给人个机会才是。
“国公明鉴,这行与不行,要分开来看。”
“淮北,行。”
“淮南,不行。”
“但恐天下人觉得,淮北行,则必可移此政于淮南。”
“然而,一来,古人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枳橘如此,盐政亦如此,淮北可行之法,怎么就能得出结论,证明淮南一定行呢?”
“二来,天下愚者多矣,多以为淮北可,则淮南必可。然而淮北之盐,不过三十五万引;淮南之盐,数倍于淮北。一旦其政移于淮南,盐政崩溃,则势必大乱。”
“昔者,王荆公以为,盐山等地既已行青苗法,且效果显著,遂以此为论,以为全国皆可。然而结果如何呢?”
“再者,本朝开国之初,太宗皇帝之训,移民辽东,于苦寒之地当多种玉米等物为食,以为此物不苛土地,秸秆又可烧柴喂牛,极佳。然而,所结穗棒,不过三寸;穗未成熟,霜寒即至。乃至于许多戍边之民,煮其种籽造绝产之霜,而求归乡。”
“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在这里行,怎么能得出在那里一定行呢?然而这样的道理,便如太宗皇帝、王荆公那样的人物,尚且不能够免于误判,寻常人又怎么可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我言行,便是说,淮北若行新政,必可行。”
“但,淮北与淮南不同,所辖范围不同、道路交通不同,淮北能行,淮南未必就行。”
“一旦淮北行,则天下人必以为淮南必可,这才是要提防的地方。是以我说,行也不行。”
“天下愚民太多,悠悠之口难防,到时候淮北真的行了,那些人又怎么能够理解淮北和淮南的区别呢?”
“索性,淮北行也不行,此方为上上之选。”
按照正常的说客讨论,这时候刘钰就该问“淮南为什么不行呢?”
但刘钰没问淮南为什么不行,而是问道:“如你所言,你也认为淮北可行?”
这说客来之前就明白,这件事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必然行的事,要是在这件事上硬顶、非说不行,那也实在没必要说下去了。
他当即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确实,他也觉得淮北改革一定成功,然后就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就非常有意思。
既然大顺盐改的目的,是打击私盐,那么一切都要围绕着这个问题来。
盐改派认为,官盐卖不动的原因,是这群总承包商吃得太多,所以官盐太贵。所以,改革的重点就放在这些总承包商身上即可。
说客则认为,官盐卖不动的原因,是因为私盐太多。因为官盐收税,所以无论怎么样,私盐都比官盐便宜。
而淮北地区官盐卖不动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总承包商吃的太多。
而是因为漕运。
长芦盐场的盐,通过漕运这条渠道,源源不断地进入到运河两岸,严重侵袭了淮北盐区。所以才导致淮北的官盐不好卖,数据看起来非常难看。
总结起来。
就是说,盐改派认为,主因在总承包商,走私是次因;而盐商派则认为,走私是主因,总承包商是次因。
如果不把主次因果弄清楚,那就没法在改革上做出针对点。
听完说客的话,刘钰也是暗暗赞了一句,心想都说江南文华,果然不假。这些盐商在江南日久,他们虽废了,但他们豢养的门客幕僚,倒是有些高手。
《僖公二十四年》云: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
刘钰想要急速盐改,他想用的故智,正是这一招。
漕运被废,应该说,短期之内刺激淮北官盐销售额增加的,确实是漕运被废、长芦盐没办法走私的缘故。
甚至可以说,这将是盐政改革“立竿见影”、“惊世骇俗”、“一场得两场之利”、“奇效之下淮南凭什么不改”的根本。
但是,长期来看,终究还是总承包商的问题。
只是,反差越大,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