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能说破的谎言,就是皇权和华夏的矛盾。
刘钰确信,皇权不会允许一个中国版的东印度公司,拥有军队、税收乃至在外建立政府的权力。
国朝不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有不同的阶层也有不同的利益。经略南洋要大笔的投资,至于是否有利,要看屁股坐在哪。
皇帝的这份为利益所诱惑的开拓心,总有一天会抵达一个无法接受的阈值。
这次召见之后,刘钰孤身在京城里转了几圈,想要感受出一丝丝和数年前不一样的地方,可并没有太多,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清晰可见的改变。
最大的变化也就是大顺开始了正式的禁教,宣布和罗马教廷决裂。
如果继续笃信正统天主教,传教士将被送往澳门,禁止在内地传教;或者,如同道士、和尚一样受礼政府管理,教徒可以继续信洋教,但祭祖、祭孔、跪拜皇帝等习俗一概不听教廷的所谓“圣谕”。
曾经热闹的禁城周边的两座天主堂,也没有了原来的喧哗。对大多数根本不信教的人而言,这种变化并没有太多的不适。
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内,宗教还是在福建、广东、广西等地蔓延。
宗教是穷人的精神麻醉,也是一些势单力薄者对抗宗族的最后依仗,日后在福建广西等这些宗族势力强大的地方,定然会蔓延成灾。
大顺已经慢慢被割裂。
北方的小农庶民社会;江南的儒生大夫地主;再往南的宗族和教徒对抗;不同的经济基础也会催生出不同的思想土壤,就像是原本的南儒北儒之争,只怕日后还会多出一些新的解读。
在他的西学老师戴进贤的门口逗留了一阵,最终也没有迈进去。本想和戴进贤谈谈关于大顺禁教的事,想了想,这种事几乎是无解的。
或许大顺会出几个人才,把天主教魔改变成与和尚道士一样的宗教,或许不会,但这不是他能管的。
信步由缰地乱转,刘钰忽然发现自己在京城竟然找不到几个同龄的朋友了,哪怕是狐朋狗友。
要么跟着齐国公出访求学还未归来,要么已经在各部供职或者入了军中。连自己很熟悉的田平,如今也外放到了松江在海关做事。
就像是许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整个京城都让他有些陌生。他有些怀念起威海的隆隆炮声和军舰的白帆。
心里装着海军的事,归心似箭,只是暂时还走不脱。
他还要等一批人,就是招收的大量学过算数几何等学问的、又考不上武德宫、又不能袭良家子身份的庶子们。
这是他构想的靠自学来教自然常识、另起炉灶的预备老师。凭着名气和之前主持靖海宫官学招生的先例,刘钰还是有号召力的。
一直等到了五月份,参加了好几次朝廷的扯皮廷议,也终于等到了朝廷拨发的银子、招收的人员。
是该离开京城的时候了。
田贞仪没有偷偷跑出来送别,刘钰将在宫廷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两个人很默契地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比如私下见面。
好在夏天已经到了,齐国公等一行人应该也快回来了,漫长的等待总算到了头,心情还是很好的。
一路抵达了威海,和京城已经有些截然不同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刘钰觉得舒服多了。
就像是宋朝的汴京,全国的财富集中于那,供养出一种别样的繁华。
威海也是一样。
朝廷每年的军饷、投入;几乎垄断着对日贸易的大量资金注入;兴建起来的军工厂和各种作坊,都让这里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华。
一座人口不过数万的城市,每年转移到这里的财政有百十万两,再加上对日贸易的资金富集,说是畸形都有些轻了。
干船坞旁,一座高价拖法国人从欧洲买回来的纽可门蒸汽机,正冒着浓密的黑烟在那提水。
最早服役的军舰停泊在那,工人正在清理船底的藤壶和各种贝类。
从南洋买来的沥青在大锅里熬煮,发出刺鼻的味道。
笨重的纽可门蒸汽机费力地将干船坞中的水排出,混合了没烟和刺鼻沥青味道的空气,在刘钰的鼻腔里算发出一种他人难以体会到的香甜。
“烟卷!火柴!”
上岸休息的水兵领取了薪水,背着箱子到处售卖作坊出产的烟卷和火柴的孩童知道这些水兵最舍得花钱,围在水兵的旁边大声叫卖。
没有成家的水兵们大方地买上两包烟卷,几个人合买上几支火柴,摇晃着进了城。
城里面密集的妓馆、饭店、杂货铺,无不说明这里有好大一群有钱能消费的人群。
通往码头的路上,一门门新造出来的大炮正在装船向南运输。
大顺的海商允许携带一些大炮用来防备海盗,这里的大炮质量很好,在南方的海商中很受欢迎,加之对日贸易的商会肯定采购,生意兴隆。
军工厂外,新一批的招工正在进行。大顺军改的大局已定,大量的燧发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