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院子里的探险队成员再度见到刘钰的时候,很镇定。
里面的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钱,大概是之前打过赌,赌刘钰会不会再来找他们。
既然是探险队的成员,对于这种无趣的生活早有心理准备。
海上苦旅比在院子里还要无趣,苍茫的大海再壮阔,看多了也会吐的,自然不会对这种有吃有喝的软禁生活感到无聊。
被刘钰抓出来当过叛徒的切里科夫并不在里面,白令作为探险队的队长,还是主动和刘钰打了招呼。
“刘,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
“很快,很快。我在和俄国人的谈判中已经说过了你们的事。你们的家属很快就会过来的。至于你们,应该也很快可以去大海了。”
说是这样说,刘钰心里却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自己骗过白令,说大顺有探索未知世界之心,会资助白令组建一支探险队,去寻找神秘的南方大陆。
实际上,刘钰暂时并不想。
至少在南洋击溃西方各国的势力之前,这时候找到澳大利亚,明显就是送给西方人的礼物,标准的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的思路是分三步走。
第一步,探索一条从山东到朝鲜,到日本,再到海参崴的航线。
第二步,靠这一条航线,培养一批精通西洋软帆船的水手、造船工匠。把日本锁国留下的小小种子岛,捅出个大窟窿。
俄国人的航海技术一般,可白令并不是真正的俄国人,而是在阿姆斯特丹海军学院正式学习过的。
最后,才能考虑南洋的问题。
主要是现在去南洋,军力不足,也无利可图。
若只想贸易,西洋人主动会把钱送到家门口。在拥有一支足够强大、能够对抗英荷在东南亚的分舰队的海军之前,南洋问题并不存在,因为毫无意义。
这里面就是一个怪圈:
完全开放贸易,西洋船蜂拥而至,无论是远洋技术还是远海作战,福建广东的商人都不是有组织的东印度公司的对手。
完全闭关,会涌现出大量的走私犯,西洋人也会扶植他们,以拿到西洋人急需的货物,但官方层面的交流也断绝了。
明末的海盗情况,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荷兰人拿不到货,因为葡萄牙人在澳门,两边正在打仗,耶稣会在中国有影响力,肯定不会说荷兰人的好话,加上荷兰人海盗成瘾,强占澎湖,更不可能与大明贸易。
荷兰人又是穷哔,没有美洲银矿的白银,一旦生丝在马尼拉能卖到240,跑去巴达维亚只能卖到150。
马尼拉近,巴达维亚远,福建商人又不是荷兰人的野爹,自然不会去巴达维亚搞扶贫、送温暖。
这才导致了荷兰人养了一群海盗,去劫通往马尼拉的航线,逼着商人去巴达维亚贸易,也出现了明末东南亚海盗的兴盛时代。
中国的情况很特殊。
西洋人的货,中国并不需要。
哪怕是一鸦之后,除掉鸦片,英国的货依旧挤不动小农经济下的男耕女织。
美国成立后,往中国贸易,除了白银和西洋参,无货可运,只能挖北边的冰块当压舱石,盖上锯末保温。以至于广东等地,在整个18世纪晚期、19世纪早期,夏日吃的许多是远洋过来的美国冰块——西洋参就算挖到在北美绝种,也不可能一船一船地往这运,隔着太平洋卖些冰块,也比装石头压仓强。
完全开放贸易,完全靠民间力量,福建商人是争不过有组织的东印度公司的。
东印度公司有枪,有军队,有组织。
而且关键问题是,货卖给谁?
之前闭关,还能卖到马尼拉、巴达维亚,换银子。
如今开了关,论货运成本、论当地统治优势,福建商人都不是对手,凭什么竞争?
西洋诸国可以直接去海关拿货,送回欧洲,为什么还需要一群二道贩子呢?
真当东印度公司温良恭俭让?海关一开,可以自由贸易,只需扶植一批海盗、发几张私掠证,东印度公司就能逼到大顺海商全都破产。
哪怕是希望朝廷扶植工商业的浙东南学派,也只是支持兼并、种植经济作物、发展手工业,而不支持建海军,因为没用且费钱。
这是大顺这边的萌芽布尔乔亚和西欧最大的区别,如果想不通这一点,以为只是一个开放贸易就能解决的事,那就是标准的刻舟求剑。
英国、荷兰……不得不发展航海,因为没人主动去他们家门口送钱。
西欧布尔乔亚想要获利,其学说必然重视海军;反过来大顺这边的萌芽们,必然不重视海军,而是重视兼并圈地、改稻为桑、减少商税、鼓励民间开矿、结社议政、精力放在镇压因为阵痛而产生的海量流民上。
布尔乔亚的逐利性和敢卖绞死自己绞索的短视性,注定了他们的萌芽萌不出来:土地的商品化必要带来流民,流民问题得靠南洋移民,官方移民需要钱、需要建不赚钱且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