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寒, 锦茵的尸体被放入一具薄木棺材,埋葬在京城郊外的荒山脚下。无人为她立碑,也无人为她落泪。她这辈子, 到死都是籍籍无名。
她是局中人,生死不由己。
何近朱心有不忍,却也别无选择。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定了定神, 便赶回皇宫复命了。
刚过二更天,皇宫内外的纱灯早已点上, 重重叠叠的光影交织纵横,照映着一座巍峨高峻的皇城。何近朱在太监的指引下,穿过漫长而弯曲的暗道, 走向了内廷东侧的善德堂——此处乃是皇帝清净自省的殿堂, 后宫嫔妃一律不准入内。
何近朱进门以后,瞧见了镇抚司的指挥使、以及另外两位副指挥使。其中一名副指挥使名叫郑洽。郑洽的年纪与何近朱一般大, 职位也与何近朱相同。他是效忠于皇帝的纯臣, 专事暗杀,曾经杀过成百上千的无辜良民。
何近朱跪在了郑洽的旁边,朗声道:“卑职何近朱, 叩见陛下, 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端着一盏茶,正用盖子拨弄茶叶。茶水散出热气, 略微遮掩了他的面容。何近朱不敢直视龙颜,把脑袋垂得更低。
何近朱是皇后的棋子, 更是皇帝的奴仆。他夹在皇帝与皇后之间, 稍有不慎, 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皇后要他杀死罗绮, 而皇帝要他监视二皇子。
二皇子的侍妾锦茵正是罗绮的妹妹。锦茵的耳朵有一块明显的胎记,极易辨认。倘若罗绮仍在京城,四公主或许会追查到锦茵的身世。因此,何近朱派出暗卫日夜看守嘉元宫,他自己也搬到了嘉元宫的附近。
今天傍晚,暗卫偷听了锦茵与一名商铺伙计的对话。暗卫通报何近朱之后,何近朱确信锦茵会被华瑶接走。他本可以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地寻找罗绮,但他决不能让锦茵落到华瑶的手上。
锦茵知道不少秘密,涉及皇后、二皇子与何近朱。倘若华瑶得了锦茵,她便能掌握许多消息,局面必将大有不同。
何近朱不敢冒险。
于是,他亲手杀了锦茵。
十年前,他把锦茵卖到了教坊司,十年后,他又取走了她的性命。他记得锦茵临死前的遗容。她嘴唇微张,鼻管淌血,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瞪着他,像是要找他报仇似的。他不免觉得好笑,神情也更放松了,皇帝忽地问他:“京城的疫情可有好转?”
何近朱面露难色。
皇帝把盖子扣在茶杯上,磕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镇抚司副指挥使郑洽出声道:“陛下明鉴!二皇子、三公主、三驸马、四公主、四驸马尽皆染病卧床。京城的疫病来势不轻,米粮的钱价昂贵,百姓惶惶恐惧,情势不可谓不紧急。”
皇帝慢悠悠地说:“朝臣与你的谏言,相去不远。”
郑洽伏跪在地,皇帝又开了金口:“内阁预备放粮,安抚受灾贫民。你们拨派些高手,从旁相护,另选二百人听候太医院支使,加派一千人进驻皇城。其余众人,挨家挨户查处病患,活人发送京城郊外,死人一律火化。违令者,斩立决。”
镇抚司的指挥使立即领旨。
皇帝屏退众人,留下了何近朱。
宫灯长明,善德堂的地板光可鉴人,何近朱忍不住垂下头,凝视着木板之间的缝隙。他长跪不起,只等皇帝责问。
皇帝握住一支朱笔,头也没抬:“你夜探兴庆宫的第二日,自呈一封折子,阐明了原委。念在你悔罪之速,言辞之实,朕饶过你一回。”
何近朱连磕几个响头:“卑职甘愿粉身碎骨,报答陛下浩荡之恩。陛下若有密令,卑职在所不辞。”
“严查皇后,”皇帝语气平和道,“严查速报。”
何近朱道:“卑职……”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切不可对旁人透露此事,不可辱没八皇子的脸面。”
何近朱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接旨。
随后,他离开善德堂,在这寒冷的夜风中,兀自一人,缓步而行。
他知道,皇后的权势乃是皇帝一手培植——皇后经常派人四处搜罗适合练武的童男童女,并把他们掳到京城,借由强盗收拾残局。那些童男童女以为自己被强盗所害,又被官府所救,更存了一腔报国之志,愿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