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沃雪在戚归禾的病床前守了好几天。
她穷尽毕生所学, 不惜血本地救治他,竟然没有丝毫起色。
凡人一身,有经脉、络脉, 也有阴气、阳气。阴阳经络通贯于四肢百骸, 气血循环相连, 肌体表里相合, 有如日月之行[1],生生不息。
而戚归禾的胸膛筋脉俱断, 心口之伤久久不愈, 血流难止, 内力也在逐渐消亡。
对于武功高手而言,内力是金钟罩、铁布衫, 护庇他们的筋络,滋养他们的骨肉。高手一旦负伤,气息失调, 内力铸成的屏障便有破洞。这些破洞,俗称“死穴”。重伤一名高手之后,戳刺他的死穴, 便能取走他的性命。
戚归禾的左胸正有一处致命的死穴。此处距离心脏尚有二寸之远,为何会被羯人不偏不倚地刺中?
大多数负伤的武者都不知道自己的死穴在哪里。他们只能请教医术高明的大夫。大夫把脉诊视之后,方知死穴所在——此乃武者的命门, 绝不可透露与他人。
除了汤沃雪, 还有谁,曾为戚归禾诊过脉?
那位大夫,究竟是羯人的细作, 还是官府的暗探 ?
汤沃雪越是细想, 越是胆寒。
华瑶来探望戚归禾时, 汤沃雪就对华瑶讲了实话。
华瑶脸色大变,立即派出一队亲卫兵,细查雍城上下所有大夫。她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戚归禾的状况已接近油尽灯枯。他昏迷多日,内力衰竭,五脏六腑俱已溃烂,即便汤沃雪封住了他的经脉穴位,也不过是吊着他这条命,使他苟延残喘,一天比一天更痛苦。
汤沃雪行医多年,从未如此绝望。她自负于医术高超,却根本无法超脱生死。她救不了戚归禾,还能为他做什么?
时值三月初春,桃柳芳菲,杂花生树。
夜里晚风和畅,圆月高高地挂在树梢上。
汤沃雪望着窗外景色,满目皆是繁花盛草。
桃树的枝杈伸到了窗边,生机勃勃,含苞欲放。汤沃雪看得出神,又听见戚归禾极其微弱的痛吟。他脏腑碎裂,筋络崩毁,心口化出脓血,深陷无尽折磨。这世上无人能救他。他活不过三日了。
汤沃雪不想让他死,更不想因为她一己私欲而拖累他留在世上受苦。他既是顶天立地的好人,也是保家卫国的将军,理当保有最后的体面。
汤沃雪想通之后,便对他另施了一套针法,放任他的内力彻底消失,也极大地减轻了他的痛楚。
她仔细为他擦了一遍身体,又用纱布缠住他胸口的伤,帮他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他竟然悠悠地睁开眼,好似睡了一个觉刚醒来似的,像往常一样唤她的名字:“阿雪。”
汤沃雪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赶忙去探他的脉搏……世间并无奇迹。他没有一点好转,如她预料的那般,他恶化得更快了,或许今晚就会离世。
现下,他之所以能和她讲话,原是因为他气数已尽,回光返照。
汤沃雪不愿他留有遗憾。她笑着骗他:“终于醒啦!你好了很多啊,将军,我又把你救过来了。”
戚归禾愣愣地看着她。须臾间,他笑了:“我身上是不痛了。”
他容光焕发:“比上次好得还快,阿雪的医术愈来愈高超了。”
汤沃雪极力弯起嘴角。但她怎么也笑不出来。无伦她说什么,他都信她。她的医术不够好,竭尽全力也救不活他,好歹给他造个梦吧……她此生能为他做的事,仅有这么多了。
她柔声哄骗他:“吉人自有天相。我的医术只占了七成,你自身的功力也作用了三成。你可别急着下床,躺好了,慢慢休养。”
戚归禾不疑有他。况且他一直都很听汤沃雪的话。他平静地躺在这张床上,目光未曾从汤沃雪的脸上移开:“阿雪受累了。这次,也是我的错……城墙上,情势紧急,我抽不开身,耽搁了些时辰……”
汤沃雪轻轻地抚摸他的脸。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好的气色。她自己也快要把谎话当真了,忍不住说:“我晓得啦,你别总怪自己,我不爱听那种话。我们打了胜仗,雍城百姓都在张灯结彩地庆祝,大难不死,人人都有后福。”
戚归禾抬起左手,按住汤沃雪的手背,使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