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永寿殿。
厚积的阴云压着天光,大殿里灰蒙蒙的,不时有疾风卷入, 曳着地砖的层层垂幔上下飘飞。
长案后, 赵霁支颐坐着, 多日的疲惫令他本就微凹的双腮更显瘦削, 昔日白皙干净的下颔多了一圈淡青色的胡茬, 覆压的睫毛底下, 则是一双阴冷的眼。
案上放着凤印,以及一摞始终无人应承的懿旨, 洛阳城十二名守将,他派人一一召遍, 整整十日, 无一人应召。
唯一愿意追随他的那一人,已把人头丢在了邙山, 同样一去不回的,还有其麾下的三万人。
现如今, 他赵霁仅剩孤城一座, 以及那两万人心惶惶的禁军了。
莫非,这便是天意么?
可是天意凭什么让他赵霁走上穷途,而不是让战长林、居云岫二人自掘坟墓?
疾风卷涌,翻飞着的垂幔遮蔽天光, 一人从纱幔后行来, 裙琚曳地。
赵霁掀眼, 看到一张美丽而憔悴的脸, 那双酷似居云岫的眉眼里, 全是哀戚和愁怨。
“大人, 战长林已率军逼近朱雀门,您还要跟他斗下去么?”
“为何不斗?”
赵霁反问,声音很轻,似疲惫,又似不屑、不甘。
心月苦笑,眼里泪水盈动,这十日,她劝了赵霁不知多少回,这一回,应该是最后一回了。
“大人,您斗不过了。”
心月一针见血,语气讽刺而斩截,大殿里因这一句谶言更静。
心月屏息,等待着赵霁的暴风雨,然而赵霁并没有发怒,只是冲着底下打了个响指。
很快,两名侍女捧着漆盘从侧间出来,一人手里摆放的是华裳,一人手里的是头饰。
心月一眼便感觉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把这身衣裳换上。”
赵霁在案后吩咐,心月疑惑,定睛再看侍女捧来的衣物,脑海里“轰”一声,全身竟开始发麻。
“这是……郡主的衣服?”心月望回赵霁,愕然。
赵霁不否认。
一个悲凉而恐怖的猜测涌上心头,心月眼眶发红:“为何要我换郡主的衣服?”
赵霁漠声:“我说,换上。”
两名侍女在底下劝:“夫人,请吧。”
心月悲极而笑,眼眶坠下一颗泪,漠然转身。
严风不息,纱幔飘舞着,不久后,大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人行色仓皇,颤声道:“赵大人,战长林已率军抵达朱雀门外,并且绑了令尊做人质,眼下正在城门底下叫嚣着要您投降!”
赵霁并不意外,眼底不起波澜:“多少人?”
来人回道:“五万人!”
赵霁略一沉默,重复一声“五万”后,低哂:“来得这么快么?”
邙山里,最多还剩一万五千神策军,剩余那三万多人,必定是武安侯——哦不,居松关派来的先锋了。
赵霁眼底寒芒更冷,良久后,起身。
“那就会会吧。”
※
旌旗猎猎,朱雀门城楼上,负责站岗的禁军将领一脸郁容。
李茂等人已在城楼底下骂了快半个时辰,每一句的骂法都不重样,并且不止骂赵霁,还骂他们这一批留守的禁军,那腌臜又尖锐的词听着实在令人切齿。
便在快忍耐不住时,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城楼上,将领精神一振,行礼道:“赵大人!”
底下的骂声跟着收停,进而传来一句嗤笑:“哟呵,千年大王八终于肯现身了?”
哄笑声传开,禁军将领板着一张铁青的脸,抬头时,都没敢看赵霁神色。
赵霁转头,天幕阴云低压,乌泱泱的一大支军队聚集在城楼底下,当首的是头戴兜鍪、身着战甲的战长林,旁侧是神策军副将李茂,再往侧,则是一位被麻绳捆绑、长剑押脖的华服老者。
老者身上的衣服已沾染血迹,本来清矍的一张脸变得消瘦而枯槁,黯淡无神的眼睛里布着血丝。
“霁儿?!”
赵老爷子仰头看到城墙上的儿子,悲痛又惊喜,混浊的双眼里迸射出光芒。
“霁儿,快救救为父,救救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