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答刘斐的问题。
吴煜、谭凡毅是难以判断, 不敢肯定;刚醒来的辛天皓是满头雾水,不明就里;而先前始终偏袒保护着薄郎的百合子原本张开了口,却又颤颤闭紧, 沉默不语, 连执意要杀薄郎的谢印雪也一言不发。
饮月堂内觥筹交错, 可一切喧哗仿佛都打破不了他们间的这份沉寂。
直至一道柔和甚至是有些弱气的声音说道:“是的,我是的。”
那是薄郎的声音。
他的回答不啻平地惊雷, 话音刚落, 刘斐、蔡乐乐和谭凡毅等人便倏地扭头循声朝来人望去。
薄郎捂着肩上的伤口, 一瘸一拐,脚步虚浮,艰难地走近众人, 开口再次字字清晰地重复道:“我就是凶兽薄鱼。”
这句话说出来后,薄郎就像卸下来了什么重担,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吴煜、谭凡毅和刘斐却变紧张了,还将手按上法器琵琶和银剑,时刻准备迎战一般警惕。
“抱歉……欺骗了你们。”薄鱼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改变,歉然苦笑道, “但我没有恶意的, 我也真的没有害过人, 我只是……有些害怕。”
“我看到你们杀了合窳和雀夫人,我怕你们也杀掉我,我就想……要是你们死了就好了。”
“对不起呀……”
青年一声声、一句句, 小心翼翼地和他们道歉, 即便浑身沾满污血, 他也还是那样的漂亮。一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谙世事, 一只桃花眼如被水洗过似的乌润干净,浸足了懵懂无知,哪怕亲口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会给人间带来灾祸,正道修士必要诛之的凶兽,只要看着这张脸、这双眼,旁人就很难对他狠下心——尤其是当人们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实话以后。
妖精客栈这个副本设计最玄妙的一点在于:只有当凶兽对人产生杀意时,凶兽们所应的灾祸才会出现。
薄郎大概是所有凶兽中最为弱的那一只了,他没什么自保能力,又胆小、怯懦,遇上比自己强大的掠食者只会可怜兮兮地求饶,并在心里祈祷:他们如果死了就好了。
这样想有错吗?其实是没有的。
如果你在森林里碰上一只要吃你的老虎,你肯定也会希望老虎死了就好了,因为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
这是求生的本能,仅仅是想活下去罢了。
“在来妖精客栈以前,我没怎么见过雨。”
薄郎呶呶道了许久的歉,见参与者们仍是默不作声,眸光便黯了些,他悲伤地望着窗外的雨,像是在看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宝:“因为我在地方,不会下雨;进过的池塘,水都会干涸。”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我也是鱼呀……我一直想到水里去,我也应该生活在水里的。”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因为我是凶兽,我活着,就会带来灾祸。”薄郎收回望雨的目光,哀声道,“你们修道之人,要维护苍生,所以你们要杀我是应该的。是我不该贪生,不该逃。”
那一刻,从青年身上传递而来的、几乎凝为了实质的浓郁绝望,感染了所有人。
它就是像是一颗挤入蚌肉的沙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带来疼痛,存在感强得无法忽视,因此纵使朱厌死了,再无凶兽能够影响他们情绪,他们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共情了薄郎的哀伤。
百合子摇摇头,哑声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天命如此。”薄鱼露出一个认命的微笑,悲凉道,“百合子道长,谢谢你曾愿意信我、护我,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人死后会入轮回,妖死后也会吧,我死后……也可以么?”
百合子红着眼告诉他:“可以的。”
“那下辈子我不想再做凶兽了,我只想做一条鱼,一条能够活在水里的普通小鱼。”
薄郎趔趄着往窗户那走去,眼里的泪凝为珍珠:“真好看啊……这场雨……”
“能再亲眼看一次雨,真是太好了……”
薄郎死了。
他自爆了妖丹。
妖兽只要修炼入道,便会有一枚妖丹,临死前可自爆,与附近敌人同归于尽,山犭军就曾自爆过,他炸出了漫天的血肉,薄郎却化作一地散落的珍珠,就像他的泪,连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