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继位至今日已有四十日。”
看着贡院门口的纷争渐渐平息,人群散去,留下一地狼藉,赵昚转身离开窗口,方靖远本以为他要走,却听他突然开口,不由怔了一下,发觉他的眼神和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感,与记忆中那个温厚淳朴的继皇子判若两人。
“元泽,这几日我都睡不好,甚至在想,父皇传位于我……我能担得起吗?”
赵昚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似乎又回到昔日“同学”的时光。方靖远听得心中一软,他并非寻常穿越,而是融合了两世的记忆,跟这位同学一路艰难走来的历程共情之下,不免有些感触,心生同情。
只可惜他在后世专攻理科,历史学得马马虎虎低分过线,大事年表都记不得,更何况这个在南宋历史上并不算很出名的皇帝。
说来也奇怪,南宋有名的皇帝都是臭名昭彰那种,尤其是高宗,从草·泥马康王,到重用秦桧冤杀岳飞,最后断子绝孙被迫将帝位禅让给继子……还给人改了好几次名字!
从最早的赵伯琮到赵瑗、赵玮,最后才是赵昚,一次次改名,几乎就是高宗赵构反反复复的心路历程。他因无子被迫选宗室之子抚育,却又迟迟不肯立储,甚至因此而迁怒上奏立储的众臣,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岳飞。
也正因为如此,才给岳飞招来高宗忌惮,埋下杀身之祸……
想到此处,方靖远忽地心头一跳,脱口而出,“能给岳飞平反吗?”
“啊?”赵昚呆了一呆,看着方靖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岳鹏举?”
“正是。”方靖远热血上涌,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但凡学过点历史的,或许记不得大宋朝到底有几个皇帝,却没几个不知道岳母刺字岳飞抗金的事迹,尤其是大小听的评书,看的电视剧,想起被“莫须有”罪名冤杀的岳飞父子,就恨不得能穿越过来把秦桧给咔嚓了。
此时,岳飞已逝二十年,岳家军已烟消云散,可对金兵而言,那是他们永远无法忘记的记忆。
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好在,这座大山被他们自己人给挖了墙角扳倒了。
亲者痛,仇者快,若是岳飞尚在,岳家军尚在,如今完颜亮率金兵南侵,高宗又何至于匆匆禅位于赵昚,撂下这个被他糟蹋得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去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都舍不得彻底放下手中权柄,借着科考乡试来敲打赵昚一派。
赵昚何尝不知,若是没有虞允文采石矶挡住金兵,完颜亮渡江之后,临安怕是要重演靖康之变,届时他身为国君,连逃都无处可逃。
而眼下,他连个能带兵的将领,都挑不出来。
便是去岁挡住完颜亮的虞允文,也是占着天时地利,而军中积弊甚多,想要恢复昔日风光,收复故土,恍若做梦。
方靖远此刻却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殷殷劝谏,“眼下大敌当前,士气不足,官家手中无人可用,皆因昔日有功之臣不得赏,有志之士难得酬,更有秦桧这等奸贼窃权,残害忠良。若是官家肯为岳元帅平反,召回被流放的岳家子弟,定能引得有志之士来投,何愁无人可用?”
“昔有千金买骨,官家何不效仿?”
赵昚听得动容不已,但转念一想宫中那位,又不禁苦笑,“本朝治国求贤,以孝为先。三年无改于父道,方为孝矣。朕继位不过月余,便推翻父皇诏令,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呃……”方靖远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差点忘了,此一时彼一时,用现代人的思维在大宋朝贸然行事差点就惹出祸来。
赵昚的皇位还是赵构传下来的,继子比亲生子更怕人说道“不孝”之词,他才继位连龙椅都没坐热就改弦易辙,别说还在宫里当太上皇的赵构,就是朝堂上那些君子们也不会答应。
他略一思索,脑中翻出这话的出处来,灵光一闪,“官家莫非忘了,父没观其行,方才要三年不改。可如今君父尚在,不如去问过上皇。毕竟,当年上皇也是受秦桧那奸贼蒙蔽,致使忠良蒙冤,若是官家代父下诏,拨乱反正,何来不孝之说?”
“对啊,元泽说得有理!”赵昚击掌而笑,“父皇尚在,朕又何必拘泥于此?如今天下,风雨如晦,想必父皇也不愿再离开临安一次……”
两人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当年高宗南下,被金兵从南京追到临安,只要一有兵事就跑路,跑得比谁都快。
唯有岳飞和韩世忠领兵那些年,方才让朝堂安稳,百姓得以喘息之机,只可惜高宗当时顾虑重重,私心太甚,生怕岳飞当真击退了金兵迎回二帝,竟然就那么纵容秦桧构陷岳飞至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清楚,这些年来朝廷能偏安江南,正是仰仗那些年岳家军留下的声威。
如今完颜亮能南侵一次,金兵就还会来第二次,而川南各地战乱不断,朝廷无力弹压,也是因为缺少得力将帅。
但凡有志男儿,谁不想“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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