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 一辆马车低调地从宫里出来,停在安国公府后门。
安国公府的家仆就等在后门那里,见马车来了, 马上躬着腰小跑到马车前,为马车里的人撩开帘子。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马车走了下来,在安国公府家仆的带领下,匆匆走进府里。
待走到偏院的厅前,家仆停了下来, 小声对他说:“公子,我家主人就在里面。”
“嗯, 多谢。”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在看到里面的人后,才将斗篷的帽子取下, 正是尹璁。
安国公一家看到他趁着夜色赶来, 忙上前迎接, 对他嘘寒问暖。尹璁看到沐贵妃和永宁,忙走上去喊道:“贵妃娘娘,慧儿姐姐!”
沐贵妃没想到他会连夜来安国公府, 深秋的京城夜里可是很冷的,怕他冷着了,急忙过去握住他的手给他取暖, 然后问道:“璁儿你怎么来了?”
尹璁也握住她的手, 应道:“陛下说你明天要跟慧儿姐姐她们回南疆,我过来再看看你,你出宫的时候, 没受什么委屈吧?”
沐贵妃见尹璁还是这么关心她, 就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许是陛下交代过,没人为难我。”
尹璁看到她换下贵妃的装扮,穿着寻常妇人的衣服,有些不太习惯。除去那层精致的妆容后,沐贵妃像是苍老了许多岁,让他看得有些心疼。
他摸了摸沐贵妃的鬓发,才发觉上面已经有白发了,再想到她要跋山涉水去他从未去过的遥远南疆,此去经年,不知道她在南疆会如何了。
这样一想,他的鼻子就酸了起来,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怕惹得本就要面临分离正难受的安国公一大家子更加难过。但是他一开口,那哭腔怎么都掩饰不住,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哭了出来,哇哇道:“贵妃娘娘我好舍不得你啊。”
他这一哭,之前已经背着女儿偷偷哭过一场的安国公夫妇被他感染,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沐贵妃见尹璁哭得这么厉害,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忙抱住他哄道:“璁儿乖啊,不哭,我只是去南疆养老而已,有慧儿在,我不会受什么苦的,你不用担心我啊。要是你想我了,以后有机会跟陛下去南疆看我也可以呀。”
尹璁还不知道乾德帝要禅位的事,见沐贵妃说以后可以去南疆看她,就以为沐贵妃是在安慰自己而已。毕竟南疆那么远,乾德帝又那么忙,他哪里去得了南疆?
想着想着,他更加难过了,就一个劲地抱着沐贵妃哭,任沐贵妃怎么哄都不行。
沐贵妃哄不听他,就哭笑不得地说:“璁儿快别哭了,仔细把眼睛哭肿了,回去陛下又要心疼你,我也会很愧疚的。”
尹璁想起乾德帝今天跟他说的话,他不能任性让别人过不安心,就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泪憋回去,点了点头。
沐贵妃好不容易哄得他不哭了,又看到自己的老父老母还在不停地擦眼角,想到这四十几年来自己让他们操了不少心,头发都操白了。如今又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他们脸面丢尽,只觉得愧对他们。
她放开尹璁的手,走到父母面前,握住父母虽然养尊处优但毕竟上了年纪,不可避免苍老粗糙的手,久久不能言语,只能紧紧地握着,然后重重地跪在他们面前,给他们磕头。
安国公夫妇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弯腰要将她拉起来,心疼道:“囡囡,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如今沐贵妃已经不再是贵妃,安国公夫妇也不能再喊她贵妃娘娘,只能喊起她幼时的爱称。安国公夫人出身江南名门望族,那边称呼女儿为囡囡,沐贵妃小时候就一口一个囡囡地喊她,直到她嫁入宫中,这个爱称已经二十几年没叫过了。
沐贵妃听到这个久远的爱称,想起自己还在闺阁时的种种,不禁泪流满襟,痛哭道:“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蒙羞,还不能在身边侍奉你们,陪你们颐养天年。”
安国公夫妇拉不起她,只好蹲下跟她抱作一团痛哭流涕,拍着她的背说道:“爹娘不怪你,是爹娘不好,当年被荣华富贵权势蒙了眼,执意将你送进宫,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如今看到你能够解脱,有女儿女婿在身边照顾,过上清闲生活,爹娘就心满意足了。你这一去,山遥路远,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沐贵妃泣不成声地应道:“女儿一定会的,爹娘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为女儿的闲言碎语而伤神。”
想到自己这一走,父母家人就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被世人误会指指点点,在京城日子肯定不会好过。沐贵妃十分担忧,又回过头来,膝行到尹璁跟前,抓着尹璁的手恳求道:“璁儿,我对你做过许多错事,幸得你不计前嫌,三番两次帮助我,我无以回报。如今我就要走了,想再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今后我愿青灯古佛,在佛前为你祈福报答你的恩情。”
尹璁不愿看到她跪自己,就要扶她起来,见她不愿意起,就只好对她说:“贵妃娘娘要璁儿做什么,璁儿一定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