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家祖籍苏州, 不算在“扬州楚家”、“苏州齐家”、“应天江家”、“临安蒙家”和“漓江秦家”这五大氏族之内,但往前百年,也算当地枝繁叶茂的世家。
到了宣珏父辈一代, 枝叶凋零, 只余宣亭一人,初为苏州小官,拔擢后补御史台位,举家迁至京城。
可宣家这近百年在苏州的根基尚在,人脉侪朋也仍有交集。
就连宣珏前世南下,像京中世家子弟般置办产业,首选也是苏州。
而宣齐两家也算世代交好,互为姻亲。
宣珏对齐家的家族徽纹很熟悉——是朵绽开的白莲。
昔年高|祖为帝后, 奖赏功臣, 赐了齐家国号为姓。齐氏族长为表忠心,取意自高|祖早年拜师学艺的莲蓬山。莲蓬山那四面环水, 夏日菡萏接天莲叶, 齐家也就改族徽为水纹芙蓉,意初心永存。
宣珏替林夫人把脉时,她腰间系的家族玉牌,就是齐家的出水芙蓉纹。
如果他猜得不错, 林夫人名齐锦,是个应“死”的人。
离经叛道嫁于家族反对的夫婿,在族谱里“被死”了一道,齐家对外只说这个女儿病死;上辈子有了身孕回府探亲, 遭遇劫匪, 夫妻二人殒命, 戚文澜剿匪后说过这一茬, 不胜唏嘘,宣珏印象很深。
前世之事,不好提及,宣珏也只和谢重姒讲明她的身份。
谢重姒皱眉沉吟:“齐家?怎么瞧出来的。”她顺手将塞回荷包,转了方向,“走,回房说。”
客栈房间是林敏这个冤大头订的,不是自己出银,谢重姒不好舔着脸要两间房,左右权衡,只得和宣珏挤在一间天字号的上房里。好在房间宽敞,她看了看,打个地铺游刃有余。
宣珏将房门扣上落闩,言简意赅:“家族令牌。余下最好不要与他们同路,等到苏州,我安排妥当,我们即刻回望都。”
齐家人多眼多口还杂,齐锦是四房嫡幺女,年纪小辈分大,按着姻亲关系排子丑寅卯,宣珏得称她姑姑。
跟着这么位娇滴滴的姑奶奶,怕是到还未到苏州,就惹人注目。
谢重姒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是将荷包滚了个边,倒出碎银两挨个数了数。
然后叹气道:“愁人,只有四十两不到。看来我得讹林敏一笔了。”
宣珏见她在打小算盘,多问了句:“怎么讹?”
谢重姒想了想:“称兄道弟大法好。”
宣珏:“……”
他大概能猜到了。
当夜,谢重姒就从林敏敲了一百两,据说是喝酒喝高了,林敏同他耍拳,连连输招。
宣珏在一旁却看得清楚,尔玉这分明是仗着林敏头晕眼花,出手慢他一步,才赢了整晚。
谢重姒推杯换盏,喝得不多,但为了耍赖,愣是装醉,最后靠在林敏肩上和他称兄道弟,顺带将他产亩祖业都套个底朝天。
宣珏实在看不下去,拎着这小醉猫回房。
房门一合,谢重姒自顾自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缓酒。神态清明。
只是喝完后,呆愣地直视前方,见宣珏走了过来,视线随他而动。
宣珏往右,她跟着向右,往左,她也看向左。
宣珏习以为常。
就算尔玉替他推去聚宴,也难免有应酬要夫妻同赴,总有人敬酒为名,给他难堪。
谢重姒替他挡过几回,众人才摸清她态度,试探渐止。
而宣珏也在这几次挡酒和带人归家中,清楚了谢重姒的醉酒状态。
她醉酒醉得层次分明。
先是没事人般,神态清明,条理清晰;之后也不说话,只盯着一个目标可劲发呆;再随意拽过什么,乱七八糟地吐几句憋闷很久的话;最后……
宣珏刚把端来的醒酒汤放下,准备去拿个汤勺,听到提碗声,回头再看,谢重姒已是端起喝尽,瓷碗见了底。
然后,她将碗撂下,默不作声地扯住宣珏的袖角,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离玉,要不还是换回来吧。我看你也挺难受的。”
说的是男女身份。
临近苏州,自然不好这身扮相,宣珏点了点头:“好。”
谢重姒安心了,继续道:“那你之后驾马车,我赶了十天啦。”
宣珏轻笑:“嗯。”
谢重姒抬头看他:“之后到苏州,能顺利回望都吗?”
宣珏颔首:“能。”
谢重姒顿了顿,似是思索:“可我还想查查母后遇刺的线索,你先回京吧。我一路留了暗号,师姐应当快到了,能与我会和。”
宣珏沉默着看她,缓缓地道:“我可以帮你。”
谢重姒不解,她道:“可是和你在一起,没什么好事啊。”
她本意是说,他俩在一起,过于显眼,易出差错,不如单打独斗。
可这话本身就带着歧义责怪。
烛火摇曳,给两人镀上红光。红色妖冶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