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没料到扬州刺史不在画舫上随众应酬, 而在卿月司现身,她反应不慢,仍旧忐忑。
主人奴仆同桌用膳不奇怪, 宣珏和她交谈也不奇怪,事实上他二人应答来往, 四平八稳不逾矩, 套在哪种关系上都合适, 包括主仆身份。
但张平从个没甚背景的升斗小吏,青云直上到如今扬州刺史,不可谓不会察言观色。
她就是怕这种人精, 能窥见点异样不对劲——
疑心上来,就难消除了。
张平进士出身,属于那种长相斯文的, 特别是他背后还跟着方才卿月司的老板, 和生意人眼中的精明一对比,张平就更能给人好感了。
此刻, 他端着张和善的脸,宣珏自然不好拂意, 应答道:“不怕张大人笑话, 的确未曾。再者怕画舫上熟人多, 珏不善觥筹交错,便在此处偷了个闲。怎么,张大人也是如此么?”
张平为父母官, 应酬是家常便饭,不存在偷闲之说。
他来, 是为了对卿月司的账和交代事项, 过会儿就得去运河画舫上赶场子。
可是, 他着实没想到会碰到这主仆二人,张平嘴风很紧,不透露这座月入丰厚的酒馆是他的地产,摇头笑道:“能躲片刻是片刻,酒喝多了也伤身,比不上独赏美景品佳肴来的舒坦。”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就告辞了。
张平甚至问了嘴案件进展如何,宣珏也只风轻云淡地道:“怕是告御状的那位执念太深,乃至于胡编乱造。案子一筹莫展,和原判并无二样。”
等两人走出卿月司,张平踱步到圆窗前下眺,只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家玉器坊,是家新开的店,听说手艺不精,但胜在位置绝佳,在最热闹的繁华簇拥处,所以客人也不少。
张平只当是宣珏今儿就要雕刻处理,收回目光,淡淡地对卿月司老板道:“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开拓产业,从咱家的口碑来把控,而且还可以增加一系列的举动促进客人们的粘性。”老板一开口,就是个老生意人,“哦对,就比如可以抽签赠礼,刚那两位就都抽中了不小的奖呢。”
张平看到了那一幕,否则也不会下来打声招呼。
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内心有些异样。
宣珏为人清正,他好说歹说,这位三公子都只收下了对他来说其实没甚价值的画舫渡票。所以,宣珏对小厮和颜悦色,能够说得通。
可是对下人这么温和吗?
老板不提还好,一提抽签,张平就想到他方才看到的一幕。
那个小厮在拨弄两枚玉籽,低着头说什么,三公子则一瞬不瞬地在看他,等人抬头了,才移开目光。
这么想,张平多少不安,他皱眉沉思了片刻,还是缓缓地道:“去,和楚大当家的说一声这个情况。”
“……抽签吗?”老板迟疑,“这点小事,大喜的日子,就别叨扰她了。”
张平压低声,摇头道:“不。就告知她,说宣公子身边这个小厮,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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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珏和谢重姒出酒楼右拐,就看到了这家玉器坊。
门面精致雕琢,屋檐都是质地匀称的汉白玉,斜弯出细腻的弧度。灯外罩子都是青色的,火光偏冷,打在玉器上,色泽清淡,将玉的品相完全衬托了出来。
谢重姒是被摆放于店内中央的惊鸿一瞥给吸引的,不假思索走了进去。
正中央摆了个大件,像是方形的印章,规规矩矩庄严大气,顶部雕龙刻凤,工艺繁琐。
被青灯一照,面目威严的蟠龙像是活了过来,即将跳跃而出。
谢重姒抱臂打量了会儿,确定她的熟悉感不是空穴来风,她对旁边上赶着伺候的学徒道:“……你们这,胆子还挺大的啊。”
传国玉玺的仿刻,也敢当镇店之宝吗?
学徒是新来的,根本不懂什么传国不传国,就算是朝代更迭替换,有人骑兵造反了,只要仗不打到他眼前,都和他半铜钱干系都没有。
可是旁边的老师傅听到了,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快地道:“小伙子说的是什么话,这天高皇帝远的,摆个玺,镇镇场,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这里又不是望都,扬州城可不是姓谢,而是姓……”
他话说一半,突然卡住。
因为谢重姒一掀眼皮,幽微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咸不淡地道:“不姓谢,姓什么?”
旁边学徒见师傅僵住,接过他的话:“还能姓什么,楚呗。谁不晓得好多事,都是楚小姐拍板说了算啊。别的不说,就今儿这盛大烟火宴,其实说到底,不是什么中秋收尾,而是楚小姐的生辰。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这么大肆操办了,反正我三四年前来扬州的时候,烟火宴就一年胜过一年了。这扬州哦,早就属于他楚家的了。”
这些暗地里腐蚀朝梁的蚕食蚁吞,宣珏游历的一年半载,早已看过。
他不仅在江南富庶走过,还踏足过闽南这些蛮荒之地,尘世他早已明怀于心,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