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年的春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雍州王斛律羡于此时踏上了前往凉州成亲的路程。
天子及清河长公主亲送雍州王送至了洛阳城外的长亭, 斛律羡轻裘缓带,从马背上跳下来, 对舆车上的兄长拱手道:“已经是外城边界了,阿干就送到这里吧。”
斛律骁却看着他, 素来无波无澜的眼中饱含担忧:“你当真想好了么?若不愿,我也可召回阿雁来京里同你成亲。”
斛律羡摇摇头:“若召叱云女郎来京里,凉州又谁替兄长守呢?还是我过去吧。”
“虽说叱云女郎和叱云将军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其座下将士、族中之人,也不乏怀有异心之人, 不可不防。弟弟无用, 这一生都活在兄长的羽翼和庇佑之下,如今,也是时候为兄长分忧、去找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了。”
他始终淡淡笑着,并不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伤怀。斛律骁微微沉吟:“也好。此去凉州,你自己多加小心。”
让弟弟与叱云雁成亲是他的主意。
叱云家族虽忠于他, 然坐拥西域与凉州, 世代经营,长此以往,必成祸患。就算这一代的叱云家族能效忠朝廷, 下一代,下下代呢?所以这个位置他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两家联姻, 就会有孩子, 如此, 才能将这份忠诚融入血脉, 延续下去。
原本,他是想将叱云雁召回宫中成婚的,但斛律羡却执意要往凉州去。言天下初平,若贸然将叱云氏调离凉州,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也会令叱云氏不安。不若让他西去,他有信心,可以将凉州收回手中。
斛律岚却红了眼睛:“可是,凉州那么远,季灵会很想你的……”
斛律羡便摸摸妹妹的头,和蔼一笑:“都成家的人了,难道还要哭鼻子么?年底我们就将再见,季灵又何必在意这一时的离别呢?倒是家家为这事恼了我,怕是有损身体,你是做女儿的,要多关心她。”
他说的是昨日去宣光殿向母亲慕容氏辞行的事。凉州天高地远、环境恶劣,慕容氏十分担忧,又恼他兄弟二人都瞒着她,越发地生气了,是而今日也没来送他。
听闻成家二字,斛律岚脸上一红,扭捏地低了头去。斛律羡又拍拍她的小臂,正式向兄长告别:“皇兄,臣弟这就告辞了。”
“您就别送了,早些回去吧,骥奴和阿嫂还在等你呢。”
“嗯,保重。”
斛律羡颔首,朝兄长抱了抱拳,重新翻身上马,带领车队北去。斛律骁同斛律岚两个身在长亭之下,目送他身影融入青山峻岭,直至一行北归的大雁模糊了眼前视线,才终于折返。
凉州远在西北,要到达凉州的治所武威,自长安西出尚要行走近两千里。越往西走则景色越壮美,戈壁、黄沙、崇山、峻岭,还有草原,一一都如画卷呈现。
又行过半月之后,地势开始变得狭窄起来,队伍在金城渡过黄河,预备经鹰愁谷往武威而去。
此谷地势狭长,又地处两条延绵不断的山岭之间,北边就是柔然草原。常有柔然游骑越过山岭在此劫掠过往商人,大魏境内河清海晏,歌舞升平,唯独这与柔然的交界之地,尚有争端。
好在,临行之前,斛律骁为弟弟挑选了两千虎士随从护卫,料想应是无碍。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大军渡过黄河,踏上了前往鹰愁谷的路程。有部下恭敬地请示:“殿下,前面就是鹰愁谷了,此地常遭柔然劫掠。是否要先派信使前往凉州,请叱云将军前来接应?”
斛律羡想了一刻,却摇了头:“还是不了吧。叱云将军公务繁忙,想是不得空,我们有这么多的人马,足够走出这座山谷了。”
他自是有自己的打算。这门婚事,虽则是兄长定下的,然叱云氏世代为将,想来还是看不上他这文弱书生。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日后到了凉州,又怎么能够服众呢。
他望了眼已经亮起来的天色,沉沉叹息一声:“走吧。今日就辛苦一些,争取在天黑之前走出山涧。”
车队如蚁群,在崇山峻岭间穿行。然而却是晚了一步,等到了天色暗下来之际,路程却只行进了一半。一名副将气喘吁吁地从马背上下来,勒住斛律羡的马请示:
“殿下,这座山怕是翻不过去了,现在人困马乏,已是不能继续前行,不如就停下来,在这山谷里休息。”
斛律羡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山岭。
山势狭长,二岭之间,山谷绵延似一线,有星月漏下,照亮前行的路。
他眉间凝起深重的愁绪,若往前走,部队已经疲惫不堪,可若留在谷中,若柔然人从山上侵袭而来,又势必会遭劫掠。
心间纠结良久,终是斟酌道:“命全军调换方向,以后军作前军,退出山谷,明日再来吧。”
像是应着他这想法,山岭上突然响起了奔马疾驰之声,旋即喊声四起,火光高翔。一簇一簇的柔然铁骑手持火把,林头排雁般席卷而下,似有火海滚落,一泻万顷。
“不好!是柔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