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德一笑，温温劝她：“你是担心陛下是要你成婚随吴王南去吧？我倒觉得未必，这些年，陛下最为信任的始终是你，也一直将你视为可以托付社稷的重臣尽心培养，不会在这关头赶你出朝，也许真是看中吴王人品贵重，是值得托付终生之人呢。”
“这世道对于女子总有诸多限制的。若不成婚生子，便像个异类，终日遭受流言蜚语。也许，陛下和皇后正是为了这一点，你成了婚，这些声音才会小一些，日后的路也会更顺畅。”
他说得委婉，荑英心中却明白。尚书令是一国政务总领，当初陛下将这个位子给她时，在朝中的阻力并不小，只是依靠他开国帝王的威严才将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
也正因此，她在这个位子上做的十分辛苦，矜矜业业，殚精竭虑，生怕出一点岔子授人把柄。
但她怎可能一辈子不出错呢？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在于投错了胎，生为了女儿家……
她心间如浸冰雪，彻骨之寒，又如江水漫过湖面，茫茫不知所然。祁明德沉吟片刻，道：“其实，要是想不成婚，也不是不可以。”
荑英茫然地将目光投向他。
“若成了婚，再和离，不就好了么？”他微笑着说，“这样，可就再没人能够置喙。”
荑英心间错愕，诧异望他：“可，这样对吴王……”
祁明德却反问：“崔尚书又如何知道，吴王不愿意呢？”
荑英微微愣住，又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啊。陛下忽而点这么一遭鸳鸯谱，吴王必定会认为陛下是想利用自己监视牵制他，未必会同意。若自己与他挑明是假成婚，也许反而会促成此事。
若真能为陛下所用，她不介意自己的婚事只是一枚棋子。
她面上尚有几分迟疑，祁明德又道：“崔尚书倒也不必过于在意，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就当我是觊觎您的位置吧。”
毕竟，她嫁了人，若真随吴王南去，那尚书令的位置可就是他的了。
他神情坦荡，全无一点虚情假意之态。荑英已然拿定主意，起身肃然一福：“多谢君逸指点。”
次日修沐，显阳殿里派人来请，邀尚书令崔氏往华林园一叙。
荑英心知是相看之事，倒也没有拒绝，罕见地精心妆饰了一番，入了宫。
等到了清暑殿里，果不其然，那高大俊朗的男子也在。他目光若利箭迫到她脸上，威严炽热。荑英不禁脸热，俯下.身同皇后行礼。
谢窈笑：“这样打扮好看多了。”
荑英眉眼低垂，谦卑柔顺：“让皇后殿下见笑了。”
她其实鲜少装扮，从十六岁进入魏王府以来，为妨那些个流言，她一直是将自己往不起眼的角落打扮。从常年一色的青衣，到明明是未婚女子却梳得老气的堕马髻，珠翠首饰一应俱无，即虽年轻底子好，也像是故作威严、沉闷严肃的女学究。
华林园是几朝帝王的皇家园林，正值夏日，林木蓊郁、百花盛开，天渊池里的荷花也进入了茂盛之期，荷叶亭亭，含苞待开，在翡翠似的碧湖里随风摇曳着碧天白云。
几人以赏花为由，登船游湖，未过多久，谢窈即寻了个理由下船了，乌篷悠悠，独载着二人往荷花深处去。
谢窈身在九华台上，目送那艘小船儿劈破碧玉似的湖水驶入碧波深处，掩面的团扇后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看来，我很快就能有嫂嫂了。”她对春芜道。
冰鉴融冰，凉气习习，几人在九华台里小憩了一会儿，又有小黄门来禀太常博士来贺册封之喜，却支支吾吾的，未肯道明来人名姓，只小心地请示皇后是否要见。
谢窈仔细回想了一晌，恍然而悟：“是阿邵么？是不是谯国嵇氏的小郎君？”
嵇邵是她的学生，从前跟着她在太学里为经书注疏的。从离开洛阳北上，她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他。
旋即又明白过来为何这小黄门禀报时连名字也扭扭捏捏地不肯说，哪里是不晓得，分明是……不想要她知道，也不想她见他。
小黄门神色为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滴汗如雨。她自知这是谁的吩咐，简直要被气笑了，冷冷吩咐：“既是我的学生，就让他进来吧。”
总这样胡乱吃飞醋，既不要她见他，她偏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