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秋日, 连午后的太阳也是恹恹的,照在庭下的水池里,被水一中和便柔和了许多。满院桂花浓郁, 如碎金铺了庭阶下浅浅的一层。
斛律骁正在太微苑的后院鱼池边喂鱼,英挺的眉毛懒洋洋耷拉着, 十七快步走上前来。
“事情都办妥了?”斛律骁问。
“谢使君已在过来的途中。”
斛律骁微微颔首:“先把消息透给王妃。”
两刻钟后,谢窈提了食盒进了他处理公务的太微室, 室中掾属早已被遣走, 斛律骁假意从浩繁的卷帙中起身:“窈窈怎么过来了?”
春芜及其余几个送她过来的侍女已自觉地停在了室外, 暗自在心里腹诽。
让十七故意把消息透给她,不就是为了让女郎过来讨好他吗,装什么装,大尾巴狼。
谢窈浅浅莞尔:“妾听说郎君还未用饭, 所以备了些酒菜送来,也不知合不合郎君的胃口。”
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 放在被他收拾一空的书案上,视线不经意扫到那一封封奏折上,见上面有“大齐”、“洛阳”等字样,目光微凝。
她对他的事知道得极少,但她记得, 他告诉过她他是尚书台的官员, 尚书台总领全部政务, 所以有这些奏折也不奇怪, 可这“大齐”……
现今南北分治, 为了争夺正统的地位互相指责攻击对方的政权为“伪”, 大梁的官员, 是绝不可能称呼对岸的齐国为大齐的……
“怎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斛律骁抿唇一笑, 将奏折取给她,故意半真半假地逗她:“我是窈窈的人啊。”
她一下子红了脸,有些发怔地低下眉,旋即摇摇头:“这是公事,我不能看。”
他既是她的丈夫,她便相信他。从前,她也极少过问陆郎的公事的……
明眸又黯淡些许,其实这些天一直有个疑问压在她心上,像块石头。她为什么会与陆郎和离又改嫁呢?是她没有问,还是问了忘了呢?她不记得。
她的记忆不知坏到了何种地步,分明背诵书文没有什么问题,却好似每天都会遗忘一些事情,能记得的,也是靠他们反复提醒才能记住。
斛律骁便收回那本奏折:“无事不登三宝殿,窈窈今日主动过来给我送饭,可是另有事情吧?”
意图竟被勘破,谢窈有些脸热:“我听说兄长回来了,我很想念他,郎君可否准我回家呢。”
“我已着人去请了。窈窈且安心等着,晚上,咱们一家人好聚在一起用顿便饭。”
“真的?”她欣喜不已。
“当然。”
这时十七在门外探了个脑袋,斛律骁知是谢临一行人到了,安抚地轻抚她脸颊,目光温柔和煦:“窈窈先回去好么?”
谢窈依言而去,府门外,谢临才刚刚下了马车,一扫袍子急匆匆便往门中闯。
十九道:“谢刺史随小的来。”
谢临脚步稍滞,怒气僵在脸上。来时这一路上他便听说了妹妹刺杀不成失忆之事,又得知父亲在他们手里,如何不急。
随他到了鸿雁厅,远远便瞧见一高峻身影在庭下等候,骨骼修长、宽肩窄腰,融融秋日从檐下种着的、高大的银杏树的缝隙里落在他脸上,他回过头,一笑间,剑眉星目、气度高华。
“这位就是景曜兄吧,”斛律骁微笑称呼妻兄的字,“常听窈窈说起兄长,闻名不如见面,如今总算是见着了。”
上一世,在岳父大人莫名其妙死在建康后,谢临怀疑父亲之死是南梁朝廷所为,直接带着兖州归顺北朝,是而两人是见过的。
谢临心头却狐疑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字。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本有一肚子的火气也发作不得了,黑沉着脸问:“敢问魏王殿下把我父子兄妹三人掳来北方,究竟有何意图?”
“兄长请进来说。”
延他进入厅中,他将妻子失忆的这一连串事说了。谢临抚盏冷眼瞧着他:“殿下的意思,是要在下帮着您欺骗舍妹?”
“这岂是欺骗呢。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好,还当陆衡之还活着。有些事晚一点知晓,未必是坏事。”
“哼。”谢临冷笑,“瞒而不报,和欺骗又有什么区别?莫非殿下一直以来,都是用欺瞒和谎言来搪塞我妹妹吗?”
“我也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陆家事,是因我而起。即便将来窈窈记起来要怪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波及到魏王殿下!”
谢临怒容满面。说起来,陆家的事是他开的头,本是为了替妹妹出气,不承想会被利用、导致整个陆氏被灭门。
从前他想不通,入洛后也就猜到了。他既能将父亲从南朝掳来,当初替妹妹送信时怎会送错?他是做了他手里的刀了!
“兄长多虑了。”
斛律骁耐着性子,“阿窈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瞒她,等她记忆稳定一些后,该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