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医来报皇上骤然病重晕厥时, 宋嘉书一瞬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反应。
白宁倒是生恐娘娘受打击太大,支撑不住, 便连忙叫白露一起扶着她,白霜跑去拿了薄荷油和安神药来。
宋嘉书都推开:“不必了, 这就往九州清晏去吧。”
来报信的苏培盛额头上全是汗,引着她走到九州清晏的偏门时,就已然能听见附近纷乱的脚步声。
苏培盛一溜小跑过去探了探道:“娘娘,是张有德去请的在圆明园留值的鄂尔泰大人和其余几位官员到了。张有德也按照皇上从前吩咐过的, 与侍卫弛往京城去请宝亲王和亲王与张廷玉大人、讷亲大人、海望大人了。”
宋嘉书不由问道:“皇上早吩咐过的?”
“是,自打怡亲王仙逝, 皇上吐血病倒那一回,就曾力逼着礼部给他筹备丧仪, 当时也格外吩咐过奴才和张有德,若有不虞,如何行事。”
先帝爷是骤然驾崩,以至于皇上哪怕继位, 也始终被人诟病。皇上亲历此事, 对此便有防备。
因前朝大臣到了,苏培盛便先引着宋嘉书往后殿坐了片刻, 然后自己去前头候着。
不久后,苏培盛就回来了:“回贵妃娘娘,皇上已然醒了, 与鄂尔泰大人交代了两句,命他看好圆明园的官员尤其是兵士。”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皇上想要见您。”
宋嘉书走进去的时候是带着泪的,只是这泪水本都是准备好了的——她怕自己哭不出来,还带了薄荷油。然后将自己的泪意控制在泪盈于睫的程度:既要不露出要即将做太后的欢喜, 表露出对皇上病重的悲伤,但是又不至于过于悲伤,像是皇上已经驾崩了似的。
她不是个圣人,相反,她是个从现代社会过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很多年来,她一直等待着做太后的日子,哪怕做了太后也不会真正自由,仍然留在这宫墙之内,但起码可以是不用见了人就跪的日子。
于是她生怕这一日要到来时,她哭不出来。
可当见到皇上虚弱地靠在床上,那种哪怕太医不说,也看得出已然大不好的病气暮色,宋嘉书还是当真有些眼眶发热。
皇上见她伤感,便道:“坐吧。陪朕说说话。”
这话皇上说过许多次,只是这一回听来格外虚弱些。
苏培盛闻言便退了出去,只轻声道:“皇上,奴才就在外头守着。”
皇上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似的,很是看了宋嘉书一会儿,才道:“你哭了。”
不知是病痛中无力,还是真的情绪,宋嘉书听到有史以来,皇上对她说的语气最温柔的话。
“朕实在少见你哭,那日一见,朕当真吓了一跳。说来,这些年,你从未为了自己委屈找朕哭诉过,倒是为了万里之外的象群们大哭了一回。这便是你的性情了,最是纯和善良。”
宋嘉书摇了摇头:“皇上谬赞臣妾了。”
她并不是个多善良的人,她只是觉得比起人类来,动物更加无辜。
皇上似乎是累极了,闭了闭眼,然后道:“叫他们给朕端一碗参汤来吧。”
参汤虽然提气,但于病入膏肓的病人并无什么好处,在宫中多年,宋嘉书耳濡目染,也有些知道。
她不信皇上研究医药多年,不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有些犹豫。
皇上便再次道:“无妨,叫人去端吧。”
一时苏培盛亲自端了参汤进来,小小一盏被皇上端起来饮尽,这回宋嘉书没有给皇上递蜜饯,皇上也没有伸手拿。
苏培盛带着空碗退下后,皇上开口道:“熹贵妃,朕有些身后事要交代给你。”
哪怕到了这一刻,宋嘉书仍然感受到了那个冷静地自己,虽然也有些伤感动容,但口中说出的仍旧是最正确的话:“皇上别做此不祥之语,臣妾不过深宫妇人,皇上别交代给臣妾什么,臣妾只等您好起来,一切自有皇上定夺。”
皇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你不要怕,也不要自欺欺人,朕也不会。”
皇上于病榻上倚着道:“十三弟当年没有怕死,他临走前所惦记的仍是家国,仍是朕,最后的时候,他还主动要参汤喝,就是为了保持清醒,多跟朕说两句话。他是弟弟都如此,朕为兄长,自然也不怕。”
宋嘉书低头擦了擦眼泪,这才道:“皇上,您有什么要吩咐臣妾的?”
皇上便一一嘱咐过去:“弘历虽是个稳重的好孩子,但到时候朕去了,他一登基,必然有千头万绪的事情,数不清的麻烦。那些朝臣宗亲的明恭暗讽,阳奉阴违,朕都是亲自经历过的。你叫他别怕。”
宋嘉书不期皇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一个皇帝嘱咐继承人,而是一个父亲最后在关怀儿子:会有人为难你,你别怕。
于是她轻声道:“皇上,已经有人疾驰往紫禁城报信了,这些话,皇上亲自告诉弘历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