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养心殿的宫人早已开始洒扫,因天气渐热,晨起便换掉清水, 在院中洒泡过颐神消暑药物的凉水。
一种凉茶的味道浸润开来。
宋嘉书听到有宫女在外头轻轻叩门的声音, 便走到门边:“再等等吧,让皇上多歇一歇。”
她走回去坐到榻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雍正爷其实是很可怜的。
作为皇帝的政绩不论,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只说作为一个人,其实终其一生他想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父亲的注意力,要分给二十几个兄弟, 其中早年还有一半都给了太子爷。晚年的康熙爷对他, 更是帝王对臣子的猜忌和摆弄远远大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母爱更是轮不到他身上,养母生母,生恩养恩夹杂不清,他好容易登基太后还死活不肯受太后的册封,在天下人面前给了他一个永世不忘的耳光, 是一世的如鲠在喉,是史书上的千秋万代。
之后人人闻此, 只怕都忍不住要问一句, 要是你的帝位光明正大, 为什么连你的亲娘都要跟你对着干。
要是你为人无瑕疵, 为什么连生母和亲兄弟亲骨肉都不支持你?
所以雍正爷不肯咽下那口气, 有汉人聚众骂他说他得位不正,他不肯杀出头要谋反的曾静不说, 还偏要写成《大义觉迷录》, 非要让天下人都看, 非要让曾静带头去世上巡讲, 讲给世人听。
他恨不得摇着天下人的肩膀对着他们的耳朵说,我是天子,是阿玛选中的人。
我没错,错的不是我。
兄弟之情更无从说起,九龙夺嫡的残酷,从前也就宣武门之变,拎着兄弟头的场景可以一比了。然而那样一刀砍下,也比旷日持久的折磨也轻松。
皇后是他的发妻,两人却早失嫡子渐行渐远,年贵妃是他真正心动过,也真心爱他的女人,两人却接连失去了他们的四个孩子,年氏一族更是被他亲手剪得七零八落。然而无论是皇后还是年贵妃,是冷淡的还是炙热的情分,也都随着一抔黄土逝去了,变成了两块牌位。
弘时这个曾经看重的长子,跑去亲近八爷,要忤逆他这个父亲。
母子不是母子,兄弟不是兄弟,夫妻不是夫妻,儿子也不是儿子。
终其一生,他都困锁其中,以至于跟曾静这种反贼都要对驳三日,非要听到对方认错心服口服才罢休。
若说至亲中其中还有什么能支持他,便只有一个怡亲王了,偏生还英年早逝。
也难怪皇上为此事悲伤难抑,寄托于佛道轮回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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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弘历弘昼从涞水怡亲王陵墓回宫,便听说皇阿玛病了的消息,忙来请安。
灌了退热的药汁,睡了一觉后,到了白天时皇上烧已经退了。
听说儿子们回来,皇上就立刻召弘历进来细问了怡亲王周年祭礼的一应事务,确认了一切妥当才放了他们回去。
而养心殿里,皇上也没能再安稳的养多久的病。
不多几日,边关便传来要紧的战报,事关准噶尔的叛乱,终于将皇上这一年来,对出版业的热爱暂且抵消掉了。
皇上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宵衣旰食处理政事的雍正爷。
宋嘉书也得以从养心殿搬回:侍疾也得有病人可侍,皇上都不大回去睡觉了还有什么可侍?且养心殿此时不分昼夜常要召军机大臣谈论军务,有妃嫔在实在是不方便。
回到自己的景仁宫后,宋嘉书先是好好睡了两日,几乎除了晌午起来应付必要的宫务,其余时候就是睡着。
于是第三日晨起,白宁进门见娘娘居然已经坐在镜前了,不由诧异道:“娘娘怎么不睡了?这么早就醒了。”
看着窗外又问道:“娘娘是热醒了吗?今日是够热的,要不把冰轮放在娘娘寝室里头?”
宋嘉书摇头:“没事,只是歇过来了,自然就按着往日时辰醒了——可醒来才发现竟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了,忽然不用再给皇后娘娘请安,真有点不习惯。”
自打皇后薨逝,宋嘉书实则一直没闲着,先是料理皇后丧仪,之后便是皇上病了前往养心殿侍疾,所以这些日子并没深刻体会到皇后不在了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