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宋嘉书为耿氏解释完, 皇上便放下耿氏那头,入夜后往翊坤宫去。
贵妃正坐在灯下, 手上虽然拿了卷诗词,但眼睛却没落在上头,只是出神。
直到皇上进来,她才眼睛一亮道:“皇上来了。”然后款款起身,都没嗔怪一句宫人没报皇上来了。
可见皇上进翊坤宫,当真是随意,并不常提前通报。正是为着贵妃体弱, 特意免了其夏日冬日的要立在外头等候行礼。
年氏心内很是感怀皇上对她的体贴。
其实她自己知道,皇上不需要通报, 任何时候, 翊坤宫的准备,都是在等着皇上到来。
皇上见贵妃如往常一般亲自给他解去大衣裳, 又要忙着亲自接过茶来奉上,便抬手道:“别忙了, 过来坐吧。”
然后又问道:“朕方才进门, 见你眉目间似有愁绪,可是有烦心事?”
年氏只道:“并无旁的, 还是为了年斌冲撞五阿哥之事,臣妾总是不安。”然后起身叫人搬东西过来:“皇上既然来了, 就帮臣妾一起看看,这些东西送给裕嫔如何。”
皇上见绯英带着太监们抱进来的东西,从珍贵的补品到稀罕的绸缎并文房四宝俱全,不由道:“朕跟你说过,不过是孩子们打斗,你也太当回事了。朕管束自己的儿子, 年羹尧自然也会回去管束他的儿子。”
“从前皇阿玛在时,皇子们还跟福全王伯、常宁王叔家的孩子们一起读书,再有皇阿玛挑的些年岁相仿宗亲家孩子——一屋子男孩哪有不打架的,皇阿玛也从不偏颇自己的皇子,反而对自己的儿子更严厉些,凡有打斗之事,皇阿玛就先罚皇子,除了……”
说到这,皇上自己止了声。
皇阿玛年轻的时候,对阿哥们都很严厉,除了太子爷。
那时候给太子上课的师傅,是皇阿玛单独挑的,上课的时候,太子坐着,师傅们跪着讲。太子犯了错误,皇阿玛生气了,就敲师傅们板子,然后还让他们给太子请罪。
皇上想起,那时候兄弟们私下都说,皇阿玛的眼里,太子二哥一人就占去了十之**,剩下的大伙分那一二分罢了。
说来,他从不是阿玛或者额娘偏爱的那个孩子。
要是宋嘉书能听到皇上的心声,就会安慰他:没关系,虽然您不是被偏爱的那个,但您非常好的继承了康熙爷和德妃娘娘的基因呢。
或者说从大清一脉祖宗上就带下来的偏心眼渊源。
听皇上拿孩子打架不当回事,年贵妃也随着笑了笑,却还是不免担忧:年斌可不是王府的孩子,他不姓爱新觉罗,他只是臣子的儿子,而此时也不是先帝年间,上书房全都是孩子的岁月了。
皇子跟年家儿子打起来,却是皇子倒霉。年家之威经此更上一层楼。
加上一月前年羹尧进京之事,才短短一月,‘大功臣年大将军’的名声便从一片褒奖变了味道。
已有许多人觉得年羹尧功高自满骄纵过甚,也有御史就此上书弹劾过。
贵妃都不用看外头的事情,只看宫中人看她的眼神,恭敬外更多了些害怕躲闪,就知道这件事的影响远远没有过去。
贵妃当日就让嫂子带话回去,劝二哥带着年斌亲自往阿哥所去请罪。她的意思是,不单单是年斌这个无爵无官的得给阿哥请罪,连年羹尧本人,都应该向阿哥道歉。
然而年羹尧对妹妹这样的建议,只是嗤之以鼻。
甚至还跟夫人感慨了一句:“真是女子出嫁从夫,胳膊肘都向外拐去了——斌儿脸上也挂了彩,连着耳朵都被打破了,贵妃这做姑姑的不说心疼他替他讨情,倒还想压了我去给黄口小儿跪了请罪。”
大臣都得集体给他下跪的年羹尧,如何肯行此事,‘亲自屈尊降贵’去给一个还没封爵的光头小阿哥行礼。
皇上这两年的优待,加上这半年来年羹尧自为立了大功的底气,都让更加傲气起来,便是怡亲王当面,他都不肯行臣子礼,何况五阿哥了。
觉罗氏倒是劝了两句:“五阿哥年纪虽小,也没爵位,但到底是皇子。贵妃娘娘得宠多年,必是揣测着皇上的心思,凡事小心,自有其为难之处,爷也不要这样说贵妃娘娘。”
年羹尧对妹妹还是很有感情的,闻言就叹息道:“我哪儿能不知道她的为难呢?虽说皇上宠着,但到底她身子弱些,从前失了两个阿哥一个公主,如今就守着一个独苗苗过日子,自然要小心些。”
说完又皱眉:“对了,上回你是不是说起,贵妃的乳娘私下告诉你,曾有旁的妃嫔的鸟雀惊着了七阿哥,甚至把七阿哥吓病了?据说连皇后跟四阿哥的生母熹妃都在其中有牵扯。”
觉罗氏沉吟道:“寿嬷嬷是这样说来着。只是我问了贵妃娘娘好几回,娘娘都只说是意外,还叫我再不许提这句话,甚至说寿嬷嬷年老糊涂了,让我安排着寿嬷嬷养老的所在,过两年就把寿嬷嬷放出宫呢。所以究竟如何,爷问我,我也说不好。”
年羹尧一对浓眉立刻就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