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唱着《牡丹亭》, 见喜听得津津有味,桑榆却一直耷拉着眼睛,兴致不高的样子。
唱到精彩处, 整个茶楼掌声如潮, 人人拊掌叫好,见喜也跟着拍手助兴, 余光瞥到桑榆,才发现她一直心不在焉。
等到嘈杂声散去一些,见喜偏过头来问她:“怎么啦,是不是厂督给你安排的差事不好做?”
桑榆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说:“差事不算棘手。掌印没跟你说过, 是去顾府医治那位年过八十的老祖母么?”
见喜有些疑惑:“哪个顾府?”
宫外府邸千千万,她哪里能知晓。
桑榆压低声音道:“就是贤妃娘娘的父亲顾渊顾大人家。”
见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年过八十是难得的高寿了, 难治么?”
桑榆摇摇头, 叹了口气:“老人家主要是心气郁结, 睡梦中都在喊孙女的名字,就是从前死在冷宫的昭仪娘娘,贤妃娘娘的堂姐。”
见喜没怎么听人提起过那位顾昭仪, 听她说完心口却微微抽痛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
她揉了揉心口,顺了顺气, 可疼痛并未减缓,脸色都微微泛了白。
伸手端过茶来饮了一口, 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一口热乎的茶水下肚, 方才奇怪的症状才缓缓减轻。
出了茶楼, 头顶是一片黯淡无光的天色。
御街前后的寒风如锋利的刀刃刮过脸颊和耳廓,厚重阴冷的云层遮挡天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桑榆刚从暖和的地方出来,没了炭火烘烤,整个人冻得腿脚发抖。
心里也起起荡荡的,仿佛刀子被一根细绳牵引着悬在心口,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她情不自禁地攥紧手掌,从出宫那天开始就是这样彷徨而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今日,那种提心吊胆的情绪几乎达到极致。
不早不晚,快到时候了。
“咚——咚——咚——”
沉闷厚重的钟声倏忽传至耳边,低压压的哀鸣声震动着耳膜。
一声接着一声,沉重的天气,沉重的声音,仿若海底困兽愤怒的低吼嘶鸣,下一刻便能喷薄出滔天巨浪来将人整个吞没。
好像就那么突然之间,行人的脚步声倏忽变得急促,面容由怔忡变成纳罕,又从纳罕变成震惊。
再一息的时间,冷风裹挟着街头巷尾嘈杂的议论声在街头巷尾蔓延开来。
“太后驾崩了!太后驾崩了!”
有人尖着嗓子奔走相告,晦暗而寂静的天色如同披着一层薄薄的外皮,陡然被人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所有的喧闹瞬间如洪水决堤般涌出来。
见喜脚步顿在原地,只觉得耳边嗡鸣声不绝.
出了会儿神,再听到那句时才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
“桑榆,他们在说什么……太后驾崩了?”
桑榆脸色惨白,不比阴沉的天色好看多少。可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却仿佛如蒙大赦,长长吁了口气,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早已闷出了汗。
她暗暗摊开手掌,任由寒风从指缝掠过,那片黏腻湿润才慢慢被吹干,恢复了正常的干燥。
“桑榆,桑榆……”
见喜在身边摇了摇她,桑榆才反应过来,面色平静道:“响的是丧钟,你也没听错,是太后驾崩了。”
“怎么……这样突然?”
见喜眉头皱紧,怔愣了好一会。
她与太后并无多少交集,只有那一回被罚在慈宁宫佛堂抄写经文,梁寒带着她离开时同太后说了几句话,也仅此而此。
可她就是觉得太突然,整个紫禁城最尊贵的女人,前些日子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没了!
刚回宫那会,太后身体不好,听说连醒来的次数都很少,若是传出不好的消息或许还能理解,可今年开春过后,不是说太后已经痊愈了么?
能将贤妃娘娘禁足,能罚她抄经,还能到处走动示威,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
她猛然想到出宫前梁寒说的话,他不会有危险,可旁人说不准,那个人就是太后么?
她攥了攥手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见喜觉得很突然,或许紫禁城人人都觉得突然。
可桑榆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