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为何要一力全力清理通仓,一方面是通仓内部糜烂情形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二来,也是更重要的,臣担心一旦有事,京畿却拿不出可用之粮,酿成大祸。”冯紫英稳了稳心神,这才吐气开声。
永隆帝眼神一冷,“京通二仓内部问题颇多,这情况朕也略有耳闻,但也不至于到拿不出粮来的地步吧?朕知道里边有亏空,亏空肯定还不小,郑继芝致仕时便上书给朕,称其最大遗憾便是尚未来得及清理京通二仓,留下这个祸患,黄汝良继任也说京通二仓问题不小,他估算亏空当在三成左右,这与郑继芝判断相差无几,冯卿,你的判断呢?”
冯紫英默默盘算了一下,郑继芝和黄汝良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这个判断基本合理。
“臣以为也在三成左右,或者有所不及,在二成五上下。”冯紫英点点头。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冯紫英要真的给自己来爆一个大料,亏空个四成五成,那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知道这帮蠡虫胆子有多大。
三成也是郑继芝和黄汝良抛着估算的,这一点郑继芝和黄汝良也与永隆帝交过底,这种事儿只能往坏里预估,不能低估,这是老成持重。
“唔,的确让人生气,朕也很恼怒,但是这是多年积弊遗留下来的问题,朕也一直想要解决,但是总是考虑太多其他因素,所以才会拖延至今,若是二三成,朕也心里有底了。”永隆帝点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陛下,亏空不在于多少,或者说不在于这个亏空的真实数字有多少,大家都知道这里边有亏空,便是京师城中随便拉上一个路人来问,也都知道这是一二十年遗留下来的窟窿,问题是当大家都觉得这个窟窿存在,那么就势必形成一个预期,一旦遭遇意外,京中缺粮需要动用京通二仓时,京通二仓却又亏空不小,那个时候必定谣言满天飞,粮价必定飞涨,京中数百家粮铺都会囤粮惜售,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能有多大事情?
只要亏空不大,管他谣言不谣言,只要把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售卖即可,能有多大问题?
见永隆帝迷惑不解,冯紫英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关键不在于京通二仓的粮食,而在于这京师城中各家粮铺的粮食,这数百家粮铺哪家没有数千上万石粮食存着?可是一旦遭遇意外,比如漕运中断,或者江南湖广严重歉收,无粮可运京师,本身就形成了粮食短缺的预期,现在再有京通二仓粮食亏空的消息传来,京中粮铺肯定惜售限售,价格飞涨,那吃不起高价粮,甚至根本就买不到粮食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永隆帝这才明白过来,京中最重要的粮食渠道还是来自于民间的粮食流通渠道,根本不是京通二仓这点保障粮,这就是一个赈济和预期作用,让民间百姓放心用的,一般情况下这些存在粮铺中的粮食不可能有银子挣不卖,但是一旦因为某种意外形成了涨价预期,而突然又传来本来用于保障供应和赈济用的京通二仓大量亏空,那会怎么样?
只怕京中粮铺立即就会惜售限售甚至囤粮不售,等到粮价涨成天价再来大挣一笔,高门大户富裕人家也许没啥,但是占到京师人口九成以上的寻常百姓呢?他们能够容忍自己的一生家当经历这样一轮洗劫?只怕立即就可能引发民变甚至暴乱,如果再有别有用心者在其中操纵,那真的不可想象。
永隆帝不是不懂政经事务的皇帝,否则也不会在义忠亲王被废之后迅速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
他对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和豪商巨贾的德行十分清楚,一旦有暴利可图,那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赚这一把的,而除非采取暴力来强行剥夺这些粮商们的粮食控制权,否则哪怕是朝廷严令售卖,也很难遏制住他们的这种疯狂举动。
见永隆帝面色微变,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已经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性。
京畿和江南不一样,江南不但自身产粮,而且水运交通极其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湖广运粮过来,京畿所产粮食根本无法满足京城需要,长年都是依靠运河来输送,真要出什么意外,事情凑在一起,那就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略作沉吟,永隆帝问道:“冯卿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就算是因为一些意外因素漕运中断,只要时间不是太长,京中这些粮商就算是要惜售限售推高粮价也不可能太久,拖延一段时间便可,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运河通航,那粮价就无上涨空间了,所以……”
“陛下,这正是臣最担心的,正常情况下运河是不可能中断太久的,无论是沉船也好,枯水也好,或者某一处河道阻塞也好,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疏通,但是臣担心的是这个意外会不会真的变成一种意外。”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没听懂,“冯卿,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说意外若是我们能预料到的那种意外,那就罢了,无外乎京中百姓多花一些银钱,但若是那种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比如……”
冯紫英话语被永隆帝粗暴地打断:“冯卿你认为的这种意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