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语凉那夜后半, 又接着做梦。
依旧是梦回少年事。只是梦里的时间已由初遇时的盛夏变作白色寒冬。
鹅毛大雪,树影斑驳的红色宫墙下边气恼地站着一只玄黑大毛领、气鼓鼓的小包子。
小包子脸冻得红红的,正在无能狂怒地砰砰踹宫墙。
“……这, 不会是又迷路了吧?”
少年宴语凉从回廊路过, 哑然失笑。
这已不是第一回。
岚王后来南征北战,无论是皑皑白雪的大漠还是满是泥沼的胶南都能出入反复如履平地。可就是这么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小时候在宫里却总是晕头转向找不到路。
心善的二皇子摇摇头。
正打算去救那只风中萧瑟的小包子,却被一个人伸了胳膊拦住。
梦中,宴语凉并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听得他悠悠道:“阿凉未免太过滥好心。上次被扔了衣服, 这次还想管他?”
他口中的“衣服”, 是那年宴语凉唯一一件像样的冬衣。
一件白狐皮的大氅。本是别人进献给三皇子宴殊宁的,却在一次烤火中不小心烧破了个大洞,于是顺手“赏”给了他。
京城天寒地冻。
宴语凉成天小心翼翼披着,努力不弄脏。
却在不久前,御花园冰天雪地中遇到了迷路的小包子, 宴语凉好心送了他一程,又因为看到小包子冻得瑟瑟发抖,便解下自己的狐皮大氅给他裹上。
几天之后, 没有道谢。
衣服也始终没有送还回来。
宴语凉别无他法,只能勉强穿着旧的破袄子去上课,结果路遇太子被好一顿嘲讽。太子身边的人怪笑着大谈三皇子的人果然一个个都穷酸寒碜,穿得跟虫吃鼠咬过似的。
宴语凉这才知道, 那日小包子裹着他的白狐皮大氅, 转头就遇到太子。
大氅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虽然补好但并躲不过那帮人的毒眼。也是被一通狠狠奚落。
小包子自幼养尊处优, 又十分在意仪容, 哪里受过这种气?
果断迁怒那破洞的大氅,回头就命仆人拿去烧了。
宴语凉:“……”
是。小包子是太尉独子、家里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并不在乎一件破了洞的大氅。
问题是他还指着它过冬呢?!
唉。何谓农夫与蛇。
这事宴语凉虽然心疼衣服又吃了哑巴亏,可事后倒也没怎么记恨。
他自小没娘亲护着,一直在贵妃和三弟处看眼色讨生活,早早磨就了一副温和宽容、自我疏解的性格。
想着也是自己倒霉,可能今年就是没有吃饱穿暖的命。不过不怕,祸兮福所倚,阿宁向来粗手毛脚,指不定哪天又烧一件他又有暖和衣服穿了。
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
无奈二皇子人好。
唯一的大氅都没了,转头看到小东西又迷路还是忍不住想帮他。
结果,喜闻乐见农夫与蛇第二回——
“谁说我迷路了?我经行此处停下歇一歇不行?要你寡!”
可虽然嘴硬,小包子分明脸都冻雪白了,眼泪都在眼眶打转转,再下去肯定要作病。
宴语凉无奈,只能躬身把小小的庄青瞿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宴语凉:“你是要去哪儿,去文华殿?还是去旧事馆?”
反正皇子和伴读们常待的地方就那几个,相隔又不远。宴语凉也不顾小东西的各种反抗,随手将人抱去了文华殿。
果然,文华殿里太尉府的仆从都急死了:“少爷,您适才跑哪儿去了啊?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奴才们到处找您!”
庄青瞿:“我赏梅,谁要你们找!”
发完脾气,一个谢字也不提,撇开宴语凉就径直往殿里走。
宴语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哎,等等,衣服还我。”
他已经没有了大氅,这次棉袄如果再折进去,他整个冬天彻底没衣服穿了。
小东西一愣,才发现自己身上还裹着宴语凉的大棉衣。
那棉衣十分难看。
旧抹布的颜色,还漏了几处棉花。非常不像样。
品位高雅、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立刻就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