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
欧罗拉的耳畔仿佛有一只敲着重拍的定音鼓,合着她弹着跳音的心脏,完美诠释着何为“震耳发聩”。
巴赫的赋格(Fugue)[1]啊!
明明冲过来之前,在花丛后饱受煎熬的欧罗拉,脑海中差不多已经规划好了所有说服的步骤。尽管这些条理或许在当下并不能称得上是最优解,但总比一开口就走进死胡同的“求婚”要好得多。
——若是按照原定的步骤来,就算被对方拒绝也能委婉些。那样她好歹还能再次厚着脸皮,努力争取一下。
而现在……
对第一次见面的先生第一句话就上来求婚,因紧张竟口误成请他“嫁”?
这算是还未付诸努力,就先自我放弃、自掘坟墓、安然躺进棺椁里,等着被盖土掩埋!
“我竟自己给自己弹响了终止式(Cadence)[2]……神啊,除了毫无疑问的‘不’,甚至对方还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呢。”
一想到这糟糕到无法形容的开场白,欧罗拉双目视野里的全部画面,都像是被高斯模糊处理过似的。
少女僵硬地维持着举着婚书的姿势。四周安静极了,除了隐约的几声虫鸣鸟叫,就只能听到清风拂过时,玫瑰的花瓣亲吻枝叶的声音。
青年端坐在长椅上,宛若一尊精致的雕像。只见他漂亮的唇微张,却无法听到哪怕一个字音从他喉间发出。
“……抬起头来吧,小姐。我想,我们或许能换一个更好的方式对话?”
沉默漫长得像度过一个世纪那般,轻淡温柔的男声终于扫除静默,教人如聆圣音。
没有听到预计的拒绝。
欧罗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缓缓垂下手臂,慢慢直起身子。
未曾想过,取下那份隔绝视线的纸张后,她竟看到了天使——
要怎么去描述这个在玫瑰丛中静坐的青年呢?
如果他是一幅画,那必然是用最温柔的笔触去勾勒的形体,欧罗拉几乎不能在他身上看到尖锐的锋芒。他或许就是一颗珍珠——并非巴洛克[3],而是无限接近正圆,却散发着清淡冷光的蚌中珍宝。
要挑一支上好的笔蘸取最为沉稳内敛的深棕,才能去描绘他的发。落笔一定要干脆,渲染一定要柔和,发丝排线一定要细密平均——必须保持一种轻柔的、丝绸的质感。末了还要打碎一枚完美的波兰琥珀,揉进他发尾卷曲的末端。
再去烧制一枚无暇的变色琉璃。底色是天蓝,中间滴一圈墨黑,再用普鲁士蓝蒙上虹膜的纹路,任由两种蓝色侵蚀交融后,点成他的眼。撕下在夕阳沉下前最后一朵粉牵牛的花瓣,将花瓣和它背后含混着夜的霞色重叠定格后,贴做成他的唇。
五官分布毋须精雕细排,也不用特意去修饰他眉眼唇线。只需取他此刻的恬淡神情,即使在灿烂的阳光下,也具有着力透纸背的致命吸引力。
他的基调似乎是忧郁的。
不说话的时候,万物都随之缄默。
这大概是一个盛满了善良和迷茫的灵魂,却因本质的温柔,延展出如同蒲苇般柔韧的坚定。
莫名的心跳加速,欧罗拉对青年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熟悉感。
“是你?”
一个照面后,青年略带惊讶地发声。
“先生……您认识我?”
少女不确定她的记忆,试探着询问。
“……不,我只是没想到……您会直接来见我。”
青年微怔,少女的反问像是他们未曾谋面过一样,令他略感困惑。但这不解只持续片刻,他体贴地顺着她的思路给出解答。
“如果您姓‘沃德辛斯卡’的话,那我大概知道您是谁了。”
“不止您没想到,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竟然敢当面跟您求婚……”
少女松了口气,差点以为对方和自己有旧。青年的话音很轻,轻易就能教人放松下来。
“真是失礼,我竟然忘记提前找叔母问您的名字!”
她懊恼的自嘲让他在怪异的别扭之后,隐隐有些发笑。
“对不起,先生,我第一次求婚——”欧罗拉的声音渐渐变小,如同在做反思一般,细若蚊声地道着歉,“嗯,姑且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求婚吧……业务流程什么的我都不熟练,还请您见谅。”
“第一次求婚,业务不熟?”
少年收起略弯的嘴角,再一次被她可爱的发言撼动。但瞥见她那幅恨不得重来的表情后,他又突生起些许逗弄的意味来。
“小姐,您的意思是说……除了我,您还准备向其他人求婚吗?”他故作受伤,言辞间满是克制的幽怨,“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怎么可能——”她猛地抬起头,大声地反驳道,“这种经历,一次就够了!”
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思索。
欧罗拉看到青年略带歉意地咳了声,浅笑随即在他面上晕开。
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