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从和他的交谈中得知,他也叫谢珉,原系砚州生人,几年前随娘进京,开了他们眼下所在的这家青楼,换句话说,这人的娘就是这家青楼的老鸨。
照理说能开得起青楼,定不会缺钱,也难怪他如此天真,估计是没过过苦日子,至于他为何沦落成今天这样,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大约三个月前,他娘一扫往日愁容,涂脂抹粉、换上新衣裳出门,走之前还笑盈盈地对他说,珉珉,你要过上好日子了。
结果她再没回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离奇失踪了。
青楼里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估计是被见色起意的淫贼先奸后杀抛尸荒野了。
按道理,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边陲小地,寻常百姓哪敢放肆,毕竟京兆尹、官府也不是吃干饭的,但有那么罕见的一两例,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他报了官,变卖他娘的家当细软打点官府,同时雇人到处寻人,一无所获。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没找着。
偌大的青楼,本就只由他娘一手操持,顶梁柱突然不见了,自然是一团糟。
他被他娘保护的密不透风,不懂人心的尔虞我诈,没过多久,他娘苦心经营的青楼,就被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夺去,那太监见他生得好,又将歪心思打在他身上,暗中骗他签了卖身契,成了这家青楼的小倌。
卖身那种。
他原来是良民,因这一遭,成了贱民。
还没等他卖身,他就罹患了不知名恶疾,发作起来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四肢麻木,手足颤动,疼痛不已,还伴随着脱发,大量大量的脱发。
那小厮送来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恶心治恶心,腹泻治腹泻,拆东墙补西墙,总归聊胜于无。
短短三月,好好一人儿,就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
床上人目光追随正在屋内乱逛的谢珉,道:“我……我想你帮我找到我娘,夺回青楼,考上科举——”
“说完了?”
“嗯……”床上人低下头,下意识有些怕他。
谢珉道:“我没记错,贱籍终生不得科举。”
床上人脸色一白,这人总有瞬间抓住重点令人迫不得已看清现实的能力,残忍又尖锐。
他小声道:“可以想办法脱离贱籍后再——”
谢珉打断:“丑话说在前头,就算脱离贱籍,夺不夺回青楼,考不考科举也是我的事,我不做我不想做的,比起浪费大把时间,我宁愿违逆一点良心,这笔买卖不值。”
他已经学乖了,知晓和这人来硬的,半点都得不到,反倒还会将自己整个赔进去,柔声道:“求你了,好不好……”
谢珉道:“但我答应帮你找你娘。”
“为什么?!”谢珉话说得太滴水不漏,以至于他突然松口,那人竟失声,“是不是你娘她——”
“在不喜欢你的人面前,不要总问为什么,因为他没义务为你解答,只会感到厌烦。”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冷意,像是料峭春寒里,漆黑枝头上挂着的一簇去年的冻雪。
床上人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转移话题:“你刚刚在找什么……?”
他又剧烈呛咳起来,躯干似乎已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脑袋,他将头靠上床沿。
谢珉在屋内找了一圈,一无所获,道:“你有没有怀疑过,你可能是中毒?”
“什么?!咳咳咳……若是中毒,大夫怎会看不出?”
谢珉道:“不是寻常毒药呢?大夫被收买呢?”
床上人摇摇头:“我和我娘在京城无亲无故无仇无怨,谁会将主意打到我身上?还是你说的连名都不晓得的罕见毒药,我这种身份,可沾不上有本事获得那些的贵人……呃……”
“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谢珉一转头,床上人已经垂下脑袋,永远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的地方是独属于烟花之地的欢愉放纵声,近在咫尺的人却重病离世,无人挂怀。
谢珉心中并无波澜。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他眼皮子底下,第一次是他的父母。
经历过那样的大恸,任何低于那个阈值的痛苦,都不能对他产生半分困扰,更何况他在很小就学会了主宰情绪、吝啬情感,不为无意义的事逗留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