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如此。来到千渠后,宋潜机只对他说地里的作物,明天的天气,安排每一件具体的事,从不说关于关于理念、理想的宣言。
唯一一次最接近传道的时刻,是宋潜机解开他对“宋字运河”的误会:
“如果千渠什么都没有,我的名字孤零零写在天地间,有什么意思?”
那声音还在苦心劝说:“自古成仙一条路,哪来的第三条路?家族已为你铺平道路,保你应有尽有,顺风顺水……”
卫平道:“我走铺好的路,做到最好又如何,无非是第二个子夜文殊。子夜文殊的礼法规矩只能治青崖,你们若喜欢,不如接他回去。”
另一道声音更严厉:“卫真钰,族中纵容你隐姓埋名,在外游历,是惜才之举,不是让你数典忘祖,欺师灭祖!”
卫平仍闭着眼:“哈,伯父也来了,下次是不是该老祖宗亲自出来请我?”
那声音更怒:“从前便罢了,如今华微宗事变,容不得你任性!联姻若是你肯去,便不会落得今日局面,此事皆由你而起!”
逝水桥上,卫家与宋潜机、华微宗彻底撕破脸面。
就算宋潜机愿意站在乾坤殿门口大喊自己不记仇,不报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卫家这次来劝说卫真钰,也做了两手准备。
卫平如果被说动,自然要接回族中,倾尽所有,悉心培养做少主。
卫平如果软硬不吃,死心塌地要效忠宋潜机,自然对家族无用。他越天资纵横,越是祸害。
不如将他打晕,种一枚“控心蛊”。平时看不出丝毫异样,某一时刻却可控制他心神。
一根毒刺深深埋下,只要发动得当,不仅能要了宋潜机的命,还能让千渠大乱,让家族趁乱而入。
这两道声音,来自前后不同方位。更多脚步声随之逼近,从四面八方聚来。
卫平耳朵微动,十个金丹境修士,六个元婴。棘手。
他环顾四周,红瘴茫茫。谈判陷入死局。
“我本来想好好说话,我尽力了。既然如此……”卫平蓦然睁眼,眼中锐光暴涨。
他轻声说:“那大家都别吃晚饭了。”
少年猛拍树干,大树摇晃,落下类似雨滴的冰凉液体。
同时一剑插入地上厚厚的落叶腐质中。
积叶飞起,嗡鸣声大作,如千万只蝉一起振翅。
地龙翻身般,地面飞速塌陷。天上“雨滴”触物生烟,发出腐蚀表皮的滋滋声。
四面惊呼,兵荒马乱。
“这是我为猎队设计改良的陷阱,纪辰做的三重阵法,专门猎杀六阶凶兽。精心布置,用料扎实,一直没试过。”卫平所在位置,眨眼间升起一道金色屏障,将他密密罩住。
卫真人冲出红雾,一剑刺向卫平:“你一开始就将我等引至陷阱?我是你血缘至亲,你怎敢大逆不道!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
一道更狠厉的剑光同时袭向他后背。
卫平长剑横扫,笑道:“伯父,叔父,我当了狗,哪有当人的血亲呢?”
……
卫平走出毒瘴林时,抬头见天泛昏黑,燕子低飞。
大风呼啸,气压却低,似要落雨了。
宋院灯火绰绰,纸灯笼透着淡淡暖意。
“今日事忙,未能去迎师兄。此行可顺利?”卫平推开门,脸上笑容温柔。
他已经吃过丹药强行止血、重新束好发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院里只宋潜机一个人。孟河泽、纪辰都不在。今日他们回到千渠,本该相聚一堂。
这让卫平心中一跳。
宋潜机靠在摇椅的软垫上,看着卫平微微皱眉:“你鞋脏了。”
卫平低头:“这,今日在千渠坊看人杀鸡,不小心溅上一点血。”
他在宋院里杀只鸡,都不想被宋潜机看见身上的血。
一出宋院,他杀人就像杀鸡。
宋潜机心想,我前世杀人无数,你以为我分不清人血还是鸡血?
但看卫平面色红润,不似受伤,他便没有多问。
卫平低头向厨房走去:“师兄还未用饭吧?我去端烤架,咱们烤肉吃。放千渠十六香,好不好?”
宋潜机抬手,指向石桌:“吃。”
桌上放着一碗面,正冒白色热气。
烛火下,闪闪油光浮在面汤上。
卫平顿了顿,大步走向石桌。
“好,我吃!”他语气视死如归,坐在背对躺椅的位置,抄起筷子。
他感到宋潜机的目光直直钉在他后背,带着审视的意味。
宋潜机从没这样看过他。
宋潜机知道了?他知道多少?
有人来挑拨过?那人怎么说?宋潜机信了多少?
卫平一时惶然。
宋潜机边看边想,家里还剩些伤药,给蔺飞鸢熬药的汤锅也在,却不知卫平受伤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