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寒声打断裴无洙道:“孤能对你生什么龃龉?孤以为你至少知道,这几年来,东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事,孤从未防过你!”
“原先那些事不主动与你说起,也只是想着你对它们并不……”
“我也就是话赶话地这么一说,”裴无洙傻眼了,赶紧澄清道,“别气别气,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嘛。”
话是这样说,裴无洙却在心里不由暗暗咂舌道:可是她哥也未免太双标了吧,自己不过是学他说话,怎么自己还没生气,反倒先把他的火气给拱出来了。
“孤对你从不设防,更从无有过任何龃龉,”尴尬的沉默在二人间僵持许久,东宫太子像是突然疲惫了许多,闭着眼睛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然后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松口道,“河堤贪墨案,你若是想要插手,孤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但是孤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切实的理由,”东宫太子抬起眼,双目凌厉地射过来,像是能直接穿透裴无洙的身体看到她心底的真实想法一般,直言不讳道,“小五,孤原先也不是没有想过把那些事托付给你,可你当时是怎么与孤说的……你说你生性散漫怠惰,无意插手俗世杂务?”
裴无洙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迟早要有对人坦白的那一天,但没想到这些人精一个赛一个吓人的敏锐……也没想到对东宫太子坦诚的时机来得这么仓促、这么快。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裴无洙在自己肚子里打了几遍腹稿,斟酌着言辞半真半假道,“我梦到哥你不在,呃,出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我的右手被人废了,未婚妻遭人□□,我母妃叫人一杯毒酒送走了。”
“我死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一间偏僻的小屋,死的时候无声无息,身边一个也没有,尸体放臭了才有人发现,骂骂咧咧地来给我收尸,还道我这个罪臣死得晦气……也是有趣,我生前这么高调喧哗,死法反倒是安静得很。”
裴无洙沉浸在对剧情的回忆里,没有发觉东宫太子的手越握越紧,上半身绷得死死的,一直到裴无洙语带嘲意地说完最后一句,才发现东宫太子身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处渗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色,吓得裴无洙一个激灵,张口就要喊人:“哥,哥你的伤……”
“孤不在的话,父皇呢?”东宫太子却反握住裴无洙的手,禁止了她叫人的打算,以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仔仔细细地追问道,“孤出去了,还有父皇……父皇不在的话,孤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这不是做梦嘛,”很莫名的,裴无洙就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给打动了,可能是东宫太子说话时的神色、语调都太过笃定无疑吧……裴无洙红着眼圈自嘲道,“梦都是没有逻辑的,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做了这么一个不好的梦。”
“我就想着吧,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虽然哥你肯定是特别可靠的,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死皮赖皮地拖着你一辈子吧……”
“孤不在,父皇也不在,”东宫太子却没仔细听裴无洙后面在说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条斯理地推测道,“如果孤还活着,不可能在父皇死后还留你一个人……所以说,孤死了,而且还死在父皇前面,对么?”
“别胡说!”裴无洙猛地站直了身子起来,神色难看到了极点,牙齿咯吱咯吱地打着颤,发狠地瞪着东宫太子,活像那是自己的什么杀父仇人一般,须臾,又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道,“你不会死的,梦都是反的,那就是个梦而已,作不得数的,你怎么会死呢,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身体明明好好的……”
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崩溃得哭出了声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蹲了下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东宫太子的手掌中,泪水一层一层落下,连续不断、绵延不绝。
裴无洙哽咽着嗓子抽抽搭搭道:“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你受伤的时候有多害怕,我多害怕你会……别留下我一个人……”
东宫太子痛苦地闭了闭眼,几乎是在看到裴无洙的眼泪的同一时刻,耳畔响起了那道缠绕了自己七年的啼哭声。
——“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昭乐,不要,不要去碰它……”
——“哥哥……”
破碎的瓷盘,碾落的糕点,纷乱的脚步,喧哗的人声……有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一年。
留在了她最天真无邪的八岁。
那是缠绕裴无晏长达七年的梦魇,也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勘破的心魔。
他已经失言过一回,害死了她一次,怎么可能敢再狂妄地许下一个也许无法去亲自践行的诺言。
“迢迢,孤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你,”东宫太子用没被抓着的那只手轻轻抚了抚裴无洙的乌发,沉默了片刻,缓缓地与她坦白道,“国师曾与孤起过一卦,卦象说,孤极有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而东宫太子今年已经一十有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