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明明已经拼命抑制自己不去想, 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刚才漫不经心间听见的话。
“叶将军早就旧伤在身,今又身中数箭, 即便华佗再世, 恐怕也无力回天。”
“为了攻下这处险要, 叶将军不惜以身为饵, 浴血奋战。”
“叶将军连日奔波, 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西蛮之战本可以求稳,可他像是存了必胜之念, 次次以身犯险。”
以身犯险, 身中数箭,无力回天。
她这是存了死念, 存了死念!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得话, 他颤抖着手伸向下,不敢置信她竟忍着如此剧痛作战。
一支、两支……整整八支箭。
“皇上!”耳边不知道传来谁的惊呼。
但他不在意了。
“皇上痛失爱将, 悲恸之心微臣亦能理解, 只是如今战场, 也不容过多停留……”有人想劝。
大概他们觉得他做戏做得真罢。
他心如死灰,也不顾她身上混着泥土的血水, 轻轻打横抱起, 对周遭一切像是无感无觉。
原以为征服西蛮是件快意无比的事。
可现在, 怎么笑得出来。
他唯一在意的人, 死了;他所做一切为的人,死了;唯一能与他分享喜悦的人,为他战死了。
原本他不信命,他只知道事在人为,并狂妄自负的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如今之局,是他亲手所致,从他谋划让她登上后位,便是一步步踏入死局。他甚至想,如果不是他强烈的占有欲,或许她早已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虽无皇家荣华,好歹平安顺遂。
她偏偏……比他想的还要厉害许多,坚韧许多,勇敢许多。
她的死,甚至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任何一笔,所有人以为的那个死去的人,是叶将军叶沉,她的名字或许后世不会再提起,除他之外,也不会有人怀念,不会有百姓感恩。
他无比寂寥,仿若世界上只留下他一人,无边的恐慌与压迫几乎让人生出了幻觉。
他冰凉的手重新握上了刀柄,出鞘之间,只余冰冷杀意。
以前的他冷漠无情,却只为达成目的。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心,活在世上,只为一股决心。
这决心让他在一月之内铲平了西蛮。
他甚至有种幻觉,他其实已经不人不鬼了,约莫是刀下亡魂太多,整天见到的都是血流成河,有时刀剑挥舞间仿佛能看见剑刃上泛起的死气。
不为别的,反正只要伤过她的人,管他是谁,西蛮将军还是天王老子,都给他死。
他都不舍伤她半根头发。
平定西蛮后,他伫立在高台,凭栏而立,俯瞰这一片土地。
他的身后躺着一台冰玉棺材,此时,这里除了呼呼风声,只有他们两人,清净得很。
他轻柔将她从中抱出,让她倚着他的身子,低低唤她的名字。
“你看到了吗?”
她的身体冰冷刺骨,却不如他的心冷。他远眺时眸光已经没了焦距,想假装她在看,却发现自己已经欺骗不了自己。
“这分明不是你想要的……当初为什么不反抗我?”
他喃喃自语,如若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他绝不会一意孤行,可他现实得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不,不不不……她其实反抗过,曾有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她一语戳中他的所有心思,只是他没去在意,还以为她只是耍耍性子。
与其说看似温柔顺从的女人有如此慷慨英勇一面,倒不如说,她是在他一步步引诱下爱上了他,才不得不贤良淑德、退居后方。
“当初年轻气盛,以为江山便是一切,现在却觉得这世间好没意思。”他勉强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刮了刮她的鼻梁,假装还和年少时一样,嘴角却不由得多了几分苦涩。
身边依旧没有回应。
没有回音,没有声息,风声的喧闹与他无关,战袍的血腥味仿佛还没洗掉。
回不去了。
他不知抱着她多久,久到整个身体开始冰冷麻木,久到面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
“你的仇,还没完。”
他慢慢站在了栏杆边缘,从未这样绝望。
西蛮士兵是直接凶手,而他呢。
爹娘已死,所有血脉相连的子弟,如今只剩他孑然一身,而她的死,便断绝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忽然,他仿佛听到耳边的风声中,夹杂着一句嘲讽般的轻笑。
“谁?”他皱眉。
这个地方不许任何外人进入。
但他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又仿佛已置身于梦中,有种虚无缥缈的荒诞感,像是错觉。他又已入癫狂之境,除她以外,对外界的一切都无感无觉,竟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
“活着的死人,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