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当晚都没在松江留宿,连夜又赶回了昆山。
翌日中午,科学号停在小澞河畔的江南医院码头。
让护卫去跟李沦溟打声招呼,赵公子则绕后门进去医院,来到林中丞修养小院外。
敲了敲院门,林润的小儿子林少云出来一看,见是赵公子,赶紧亲热的将他迎进院中。
院子里,林润穿一身蓝色的病号服,双臂撑在个双杠似的木架子上,正艰难的迈步前行。
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他满头大汗,步履蹒跚的样子就像个婴儿一样。
忽然,他脚下一软,身子便朝左边歪去。一旁照看的孙氏惊呼一声,赶忙想要伸手扶他。
“别动!”却听林润嘶吼一声,他左臂担在木杠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住不跌倒。
常人无法忍耐得酸麻疼痛,弄得他短短的头发全都湿透,脸上也密密麻麻尽是汗,顺着面颊流淌。
但他身上的棉布病号服,却只有几处汗渍,大部分地方依然都是干的。
赵昊眼圈一下就红了,他知道那是因为林润身上大部分毛孔都被烧坏了,自然无法出汗。
“赵公子来了。”这时孙氏看见赵昊,赶忙用帕子擦擦泪,向他道个万福。
赵昊赶紧恭敬还礼,然后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林润道:“复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中丞不要把自己逼太紧。”
“我有数。”林润的俊脸基本保住了,额头的一点烧伤也被短发的刘海遮住,看上去依然帅绝人寰。可熟悉他的人能感觉出,林中丞和原先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的林润,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劫后余生的林若雨,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恰似杜工部的那句‘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赵昊也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谁摊上这种事,心理上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正如身体需要慢慢复健,心理同样需要一个恢复期。
他相信以林中丞强大的内心,一定可以自己走出来的,不用别人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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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目前负责林润的李沦溟,闻讯赶来了。一见赵昊,他就开始数落起来。
“林中丞太急了,每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拿十个时辰锻炼。他筋骨这么虚弱,哪禁得起这么折腾?劝劝他还跟我急,吵着嚷着要出院。”
说着,李主任小声嘟囔一句道:“好像谁愿意留他似的。”
“行了。”赵昊摆摆手,刚想说李沦溟两句,才想起这也是个不吃屈的主,只好耐着性子笑道:“康复医学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定是日后江南医院的工作重点。你看这是多好的研究对象啊?”
“哎呀,还是公子会说话。”让赵昊这样一说,李沦溟顿时觉得林润可爱多了。
赵昊又问了下林润的恢复情况,李沦溟说,林润躺的时间太长,虽然一直让护士给他翻身,活动手脚,但还是难免全身严重肌肉萎缩、筋肉黏连,怎么也得半年以上才能复原。
“我没那么多时间!”林润闻言又爆炸了。
“你还有啥事儿不成?”李沦溟不解的指着他的头发道:“你这头发没长起来,你好意思出 门见人?”
他本想怼一句,怎么那么大的官瘾?但想到对方是为老百姓受伤的,这才硬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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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打发走会看病不会说话的李主任,和少云扶着林润进了病房。让他在一张铺了厚厚棉褥的躺椅上坐定。
孙氏又为客人上了茶,娘俩便悄然出去,好让他二人说话。
“我不是官迷。”沉默半晌,林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着急是另有原因。”
“我知道。”赵昊点点头,听林润说下去。
“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你要是不信,就权当我发癔症吧。”林润嘶哑着声音,有言在先。
赵公子又点下头,然后便听他石破天惊道:“大明朝的国祚还剩七十五年,将亡在一个叫朱由检的皇帝手中!”
赵昊闻言,脑袋嗡地一声,惊的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就像看妖怪一样盯着林润。他想叫高武进来保护自己,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心中暗叫道,莫非林中丞也像我一样魂穿了?心念电转间,好几个念头转过他的脑海。
是该团结后来人,一起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
还是弄死这个潜在威胁,以免暴露自己当文抄公的行径……划掉,改为以免影响自己的全盘救国计划?
踌躇间,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林润却毫无所觉,依旧自顾自道:“凶残的鞑子将挥师南下,屠戮扬州嘉定,把江南杀得十室九空。还逼着我们汉人剃发易服……就是把头发都剃光了,只留着根老鼠尾巴似的辫子!”
林中丞的脸上露出无比厌恶的神情道:“你想想,那还有个人样吗?那样还叫人吗?!我辈纵使死上千回百回,也绝不能让子孙变成这副鬼样子!不然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