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刑部正衙,三堂内摆着百多盆花花草草。
何止是两开花?开了十几种花呢。
还在堂后的过道上建了个鸽舍,每天从早到晚咕咕咕不停。
这两样都是朱部堂的心爱之物。
据说是因为刑部过去杀人太多,血光之气太重,所以朱部堂要养这两种平和之物,冲冲自己衙门的煞气,以免影响官运。
别说,那些花花草草搬到刑部来之后,长得都格外茂盛,害的朱部堂整天蹲在花丛里修修剪剪。与那吏部的鸟侍郎并称为‘莳花尚书、遛鸟侍郎’。
华郎中进来时,果然见朱部堂拿着个剪子,在对付一株‘金边六月雪’。
但跟玩起鸟来物我两忘的鸟侍郎不同,朱部堂其实是闲的难受。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引起他的注意。
“华郎中有事?”
“是,部堂。”华仲亨便立在他身后,捧起地上的瓷碟,接着朱部堂剪下的枝叶。
“来接徐渭监外治疗的人到了。”
“那位赵状元?”朱部堂端详着颇有苍松之姿的‘六月雪’,玩味笑道:“没想到元辅会拜托他,代为照顾徐文长。”
李春芳和徐渭那段主宾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是当朝首辅上位之后,念旧顺手解救了徐渭。
没人能想到,其实首辅才是受人之托的那个。
“是啊。”华仲亨点点头,他能听出部堂的言外之意……
赵家父子是倒徐的急先锋,李春芳却拜托他们照顾徐渭,可见双方关系匪浅。
甚至现任首辅大人就是赵家父子一系列所作所为的幕后主使。
这样一想,原本一团和气的甘草国老,瞬间就黑化了不少呢。
果然是能当上大学士的,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远在北京的李首辅,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本相没有,本相还是小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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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徐文长不肯跟着走。”只听华郎中轻声禀报道。
“坐牢还上瘾啊。”朱部堂两眼一瞪道:“找两个人,把他抬出去就是。”
‘这……’华郎中心说,大佬,没这么聊天的。便苦笑道:“这人有脑疾,受不得刺激。咱们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你的意思是?”
“下官询问他为何不愿出狱,他说因为吴承恩没写完《西游记》……”华仲亨强忍着笑意,将了解到的情况讲给部堂。
“扯卵蛋!”朱部堂听完,瞥一眼华仲亨,把剪子丢到瓷盘中。“当这是菜市场吗,还讨价还价?让他立即滚蛋!”
“部堂容禀,下官的意思是,这是个解决麻烦的好机会。”华仲亨轻声道:“部堂,那个吴承恩来了一年半,可还没过堂呢。”
“唔……”朱部堂明白他的意思了,捏着胡子寻思片刻。“你的意思是?”
“一个鸟也是抓,两个鸟也是养,不如把两个麻烦一起丢出去,让赵状元在昆山看着这俩货就是。”华仲亨便献策道:“这样一来,浙江老百姓应该就能消停了,归有光也可以从土室里出来,好好上班了。”
“至于浙江臬司那边……他们没脸叫这个真儿。他们要审可以啊,把人提走就是。”华仲亨又两手一摊道:“等到他们周臬台明年调任,谁还管这事儿啊?”
“唔。”朱部堂捏着下巴寻思片刻,这法子确实妙哉。
当初浙江臬司是以‘自身乃利害方之一’,需要回避为由,将吴承恩踢到南京来的。
但当初浙省强推‘里递征粮’本身就是错误的,朝廷也将当初主事的刘中丞,以及浙江巡按、分守道等官员纷纷调离,已经说明了北京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南京刑部自然不愿再当这个坏人。
又得不着好处,却惹一身骚,这种傻事儿谁干?
只是那吴承恩的罪名可大可小,朱部堂正在仕途关键期,唯恐被对手借题发挥,影响了自己进步。
他还指望着下一步能调进京里,由虚假的尚书变成真实的尚书呢。
此案才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开审。
可把人一直关在牢里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哪天不小心瘐死了。浙江老百姓,还有归有光那个老神经,不得跟他拼命?
所以还是让姓吴也取保候审、异地监视居住的好,放出去了死活都是县里的事儿了,跟刑部没关系。
如果将来风声有变,随时抓回来再审就是了。
而且这番操作也完全合法——
《大明律》之《故禁故勘平人》条目中规定,‘有罪则有招,无罪则无招,即无罪而不先省发保候,是为无招误禁。’
当然,也就别计较之前一年半是怎么回事儿了。
对了,徐渭保外就医也是完全合法的。
按照《大明律》之《狱囚衣粮》条目规定,在狱中囚禁的犯人因为患重病‘应保管出外’,待痊愈再行收监……
当然,这一条弄不好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