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寺卿与崔熠、周祈都坐于堂下, 谢庸独坐堂上,先提审婢子碧云。
虽只这一两天的工夫, 这婢子明显地憔悴了, 来到堂上,畏缩成一团。
“本官问你,你与方汉生可有私情?”
知道人证物证俱在, 碧云哭着点点头。
“方汉生可曾让你做些不利于主人的事, 比如偷听、偷盗、下药……”
听到“下药”二字,碧云猛摇头, “没有,我没有下药!”
谢庸点点头:“也不过是一问罢了。想你一个弱质女流, 也不敢做出下药这样的事。”
碧云抽泣起来。
“你平日在李夫人身边做什么?其余诸婢子呢?”谢庸温声问道。
“我伺候夫人更衣梳头;红霞照管夫人的财物首饰;彩月照管饮食药膳;白虹管着夫人与外面人情随往并与管家等来回传话, 另有几个支使干活的小婢子。”
“我等去了,只见你与那个叫红霞的婢子,未曾见另两个。”谢庸诧异。
“白虹拿乔,只把自己当内管家, 不在夫人身边跟进跟出;彩月, 彩月进了腊月就得了伤寒,挪去下房住, 还没好。”
“那这饮食药膳又是谁照管呢?”
“我们,我们谁有空就顺手做了。”碧云低头小声道。
“我看李夫人似是寒疾,平日服药以何为药引?”
“黄酒。”
周祈与崔熠对视一眼。
“当日你家阿郎去陪夫人吃饭, 你可在身边伺候?”
“在。”碧云之声几不可闻。
谢庸再点点头:“虽说那药无臭无味, 但药嘛, 总会发苦,下在桂花羊乳中,若再稍加些饴糖蜂蜜,倒确实合适……”
碧云哭着摇头,这次声音却小了很多:“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谢庸叹口气:“你可知道,有罪之人,满脸都写着‘我害了人’?”
碧云捂脸大哭起来。
谢庸挥挥手,衙差把碧云拉下去。
“带方汉生。”谢庸沉声道。
方五郎站在堂上,还是那读书人的清高样子。
谢庸淡淡地道:“碧云已尽招了你给她昏迷药的事,你也说说吧。”口气虽淡,却掩不住那股子冷冽。
周祈突然发现谢少卿颇有些怜香惜玉,审女犯,大多怀柔,用“软攻”,对上男犯,则往往冷若冰霜,坚硬锐利,如一柄闪着寒光的枪。
“她是诬陷。”方五郎冷声道,“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我是与她有些来往,还送过些东西给她,但这种婢子,与她有关联者不知道有多少。”
方五郎看向堂上,又扫一眼王寺卿和崔熠、周祈,“列位想想,我为何要害舅父?舅父待我恩重如山,是我在这家里唯一的依仗。害他,我还算个人吗?”最后一句话说得颇带着些真情实感。
谢庸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口气:“因为你本来想害的便不是他,而是李夫人。”
方五郎神色微变,半晌道:“贵人这是欲加之罪。”
“李家当家主事的虽是高峻,但那毕竟是李家,怕是许多事都要李夫人同意。我看了你西北商路的账册,里面多有虚头花账,那些银钱都进了你的私囊了吧?若被李夫人知道,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方五郎扭头,硬声道:“经商之人,什么买卖过手不沾油?贵人以此推断我杀人,未免武断了些。舅母待我不薄,还想把表妹许配于我。”
“那你为何不应呢?若与李二娘婚配,你所得李家家财,总比这样零打碎敲来得多吧?且更名正言顺。”
方五郎冷声道:“我与二娘性子不合,况且我也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财就搭上婚姻的人。”说完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这个,我倒是信。不过就是你想娶,令舅父也不许,因为——” 谢庸盯着方五郎的脸,“那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方五郎神色大变,睁大眼睛看向谢庸。
崔熠也一脸惊讶,看看谢庸,又看王寺卿,王寺卿半闭着眼听着,崔熠又看周祈。
周祈微皱眉,这方五郎是那赵氏之子?
谢庸展开那幅图,“这幅图上题着《上巳游春图》,却不是一般的游春图。上面有江水,有乔木,有游女,岸边有蒌蒿,小径有野荆荒草,游女隔江望向对面的山林,估计是听到了樵夫的歌声吧。”
谢庸再看向方五郎:“这画的是《诗经》之汉广篇。”
方五郎咬着牙不说话。
“——而你,名‘汉生’。”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这首诗说的是樵夫对游女的思而不得。《诗经》中这么些诗,高峻之所以选这首入画,想来一则是你们本就是楚地人,或许他当真与令堂在汉水边游玩过;再则,他对令堂虽思之慕之,却再无可能,倒也算切合诗意;也或者这诗里含着令堂的名字,或者旁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典故——某就不妄加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