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 贺文璋上吐下泻, 活像是中了毒一般。等他消停下来,整个人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躺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连发抖都没了力气。
但他当然不是中毒。府里被侯夫人把持得严谨, 谁有机会给他下毒?况且他的饭菜又是单独开小灶煮的, 照顾他的都是极衷心的下人, 伺候他是惯了的,更不可能出岔子。
他这是心情不好,吃饭的时候存了气,半天没把自己劝好, 硬生生憋的。
于寒舟进府之前就听说, 他吹点冷风, 多吃一口饭, 被小动物冲撞一下,都会病上一场,原来不是夸张之词,她今日就见识到了, 这个男人生顿气都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枯萎,唇色苍白的男人, 颇有些无语。
侯夫人也被惊动了, 连同侯爷一起过来了。见于寒舟站在床尾, 不知所措的样子, 来不及安抚她,只看向给贺文璋把脉的老先生:“我儿怎么样?”
“没有大碍。”老先生收回切脉的手,眉目之间一片平稳。
在他这里,经常就是这句话——没有大碍。
侯府这位大爷,生来便是这样的体质,动不动就要病一场。肌理肺腑,从里到外,全都容易引起不妥当。老先生从来不说他哪里不好,因为他哪里都不好。
侯夫人听得他这话,却是松了口气。老先生的意思,“没有大碍”就是性命无虞。等哪天他不说“没有大碍”了,约莫就是药石无医了。
“劳烦先生了。”侯夫人道,“我儿这次病从何起?”
老先生却答不了她这话。
他对侯府这位大爷也算有些了解,相当一部分时候,他生病都是生闷气憋出来的。这次也不例外。但贺文璋不许他讲,老先生便没有说过。
主要是讲出来也没用。贺文璋心灵聪慧,许多事情他都明白,能想开的他自然会想开,想不开的别人怎样劝也无用。
何况,娶个娇妻在畔,也很难不生闷气——看得见却吃不着,生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早先贺文璋娶妻这事,侯夫人跟他讨过主意,老先生告诉她,娶妻可以,行房不可。真要弄上一回,他这条命就要去一半。
不过,贺文璋病了多年,人有些缺乏生气,娶房娇妻可以刺激他一下,叫他的情绪丰富些,对生活有些盼头。
这事的利弊,老先生早就跟侯夫人分析过了,侯夫人最终选择了给他娶妻——否则,任凭安家如何闹,她不点头,谁也嫁不过来。
脑中杂念一闪而过,老先生给贺文璋扎了几针,便起身去熬药了。
侯夫人便招来下人询问:“大爷今日有何异样?”
她还是想知道,贺文璋究竟是怎样引发病情的。
下人们被侯夫人问话,纷纷摇头。他们守了一日,处处都仔细着,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而且今天没有风,他便是凉气儿也没受着。
贺文璟倒是有些猜测。他今日陪了大哥一日,仔细想了一番,大哥有异样的地方,也就只有一处了——他思念了一天的媳妇儿。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这番猜测不一定准,他若是说了出来,少不得给于寒舟招灾。她不在家又不是她的错,这话却不好说的。
他只往于寒舟那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倒是侯夫人被他这一眼提醒了,看向于寒舟的方向:“颜儿可曾注意,璋儿今日有何不同?”
两人乃是夫妻,一张床上睡着的,大儿子心思内敛,下人们可能看不出来,但一张床上睡着的于寒舟或许知道些什么。
于寒舟还真知道一点。本来贺文璋都好好的,是她跟他说了会儿话,他忽然就心情低落,还说“我连累了你”这样的话。
似乎就是从那会儿开始,他才有些异样。
她正犹豫要不要说,就听到床上传来贺文璋艰难发出的声音:“我已是许久不曾生病,今日偶然不适,也并非大事,母亲不要担心。”
侯夫人听他开口,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走到床边坐下,心疼地道:“璋儿,你不舒服,便不要说话了。”
“我没事。”贺文璋不仅说话,还轻轻摇头。
侯夫人登时不敢再说什么了,免得再累他折腾。这一打岔,便没有再问于寒舟。她想了想,大儿媳才嫁过来没多久,纵然跟大儿子是枕边人,但未必有那个细心和经验能注意到。
她心里揪疼,但还强撑着哄儿子:“璋儿说得是,你之前许久都不生病了,这一个月来才生了一场病,显见是要大好了。”
“今日兴许是哪里没注意到,也不打紧,养上几日就好了。这几日叫你媳妇陪着你,哪也不要去……”
她说着,贺文璋听着。听到后面,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藏在被中的手指不禁蜷起了。
原本低落的心情,陡然间好转了几分。
他抬起眼睛,往床边站着的于寒舟看过去。但见她眉头微微蹙着,似有些担忧的样子,一边有些心疼,一边止不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