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生心骤然收紧。
众多画面纷至沓来。
在北京饭店贵宾楼, 莘野推来一张卡片,在自己问卡密码时似笑非笑,说:“你的生日。”
在去都灵的飞机上,他把指尖搭在前座,在自己头靠上他肩时几小时一动不动。
在电影节的会场前,莘野不顾“影帝”脸面, 跟自己在马路两旁的大树上张贴广告。
在电影节审片会上, 他把胳膊搭上靠背,让自己先睡一会儿, 他来帮忙盯着就好。
在罗马街的服装店, 莘野蹲在大镜子前, 给自己整理脚踝, 又给自己打好领带。
在名叫Passion Cafe的咖啡厅, 他与Bill唇枪舌剑, 最后拿到了珍贵的“20万英镑销售协议”。
在雪日的波河河畔,莘野收伞与自己走,在巍巍的雪山脚下一路闲聊一路白头。
在意大利电影博物馆,他抹掉了自己的泪,对自己说“会有个人,爱你, 珍惜你,尊重你。”
在金奖的巧克力店, 莘野突然间用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抹过, 一起品尝顶级的甜。
在回国的那个机场, 他买来了“国宝”的Baci,说这个词在意大利语意思是“深吻”“复数”。
……
一幕一幕走马灯般,谢兰生就全明白了。
自己竟然迟钝至此。而且,莘野若是不直接说他会永远不明白的。
他没想过。
同性恋,太遥远了。
这些人,应该是在电影里,应该是在小说中,应该是在公园、公厕,甚至是在公安局里。他们可以如幽灵般地出现在一切场合,除了站在自己面前轻轻地说他爱他。
可当“不该”发生了后,谢兰生却并不厌恶。他是一个做文艺的,他骨子里叛逆不羁,在大一时,他也曾经抽烟喝酒染发纹身。他知道,在艺术上,一切“伟大”全部是从颠覆开始,他们追求人类灵魂的独立与自由不驯。
而且,不得不说,莘野那句“他们只是正巧爱上一个同性的灵魂而已”正好深深触动了他。做文艺的,全都渴望挣脱肉-体、追求永恒,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在历史上有数不清的艺术家选择自杀——肉-体只是一个壳子,它又算的了什么呢。
谢兰生想,莘野其实很明白他,所以,莘野选择约他出来直来直去实话实说。莘野知道,等着自己主动对他产生“爱”是不现实的,因此,他把心思都说出来,而自己呢,作为一个天生叛逆的电影人不会厌恶,而是知道他的感情、感谢他的感情,把他当作一个可能,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仔细考虑这段关系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而非从头至尾懵懂无知只把对方当作朋友。
莘野没想错。如果不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谢兰生也认为自己不会立即把路堵死,不会说“我只可能喜欢女人,绝不可能喜欢男人”——肉-体又能如何呢?本能又能如何呢?虽然,谢兰生他一直认为女孩子们非常可爱,更美,更细腻,更敏感,更脆弱,他会选择“女人”的可能性是99.9%,选择“男人”的可能性是0.1%,但不妨碍他想一想。他并不会完全排除与男人相爱的可能。
可是现在……王先进说莘野被“禁”最少两年,最多四年,很可能四年。
莘野在这没发展了——他在香港批判制度,官方肯定不用他了。正规电影有制片厂,非正规电影……只有自己。
让莘野在未来四年只给自己做电影吗,只因自己可能能有0.1%的希望爱上他吗?这太可笑了!!!莘野是个“三大”影帝,巅峰荣誉已经傍身,上半年的“赌神”片子又在全港票房第一,只给自己做做电影他还能有什么发展?作为一个新人导演,他本人都不大知道下部片子命运如何!退一万步,就算成功入围比赛,卖掉版权,那也是部小众电影,会在国外文艺影院看华语片的人能有几个?!莘野应该被看到啊,他应该是发光的,应该走到华人演员金字塔的那个塔尖去。何况,演员不似摄影、录音,是必须要挑角色的,莘野可以在全世界的本子里选最适合的,包括美国、欧洲、香港、台湾,塑造更多经典角色,而不是只拍自己的——多少演员演上几年好的角色才有一个。再说,他自己的下部片子无需莘野演男主角。
莘野搭上一切未来,只为0.1%的“相爱”可能吗?这是施舍吗?
谢兰生感到,莘野毕竟只有21岁,才刚从Harvard毕业半年,在本职再游刃有余,在“兼职”再才华横溢,在感情上却始终是带着莽撞以及无畏,不顾一切,他只考虑爱情、爱人,或者还有一些别的,比如热血,比如改革,却丝毫没考虑自己。
可谢兰生承受不起。
他不可能因为那“0.1%”把莘野给捆上四年。
演员生命一共才多久?20出头正是辉煌。
他承受不起。
“莘野,”下定决心,谢兰生的一把声音在冬日里有些苍凉,他说,“你要不要先回美国。”
莘野全身明显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