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麒麟腾云大石照壁,跨出郡守府的朱色大门, 人来车往的青石板大街斜对面转角位置, 静静立了一个藏蓝色深衣博带的青年男子。
玉冠束发,端正而立, 眉目疏朗,面如冠玉,不是裴文舒还有谁?
他正直直看着这边,四目相对,视线穿过宽敞的青石大街和行人交汇。
见人一瞬,姜萱眼睫动了动, 敛起心下吃惊, 提着衣摆缓步下了石阶。
裴文舒迎了上来。
她斗篷下还穿着僚属样式的赭色袍服, 但既然对方已寻到郡守府, 也不必替换欲盖弥彰了。
“裴大哥。”
姜萱先出了声, 她不欲裴文舒在外头唤她真名,面带微诧:“你……”
顿了顿,想问能说的有很多, 但她同样不欲在人前多言。
瞥了眼他身后和附近。
“我一个人来的。”
裴文舒凝视她片刻,缓声:“外头风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姜萱笑了笑:“好。”
裴文舒骑马来的,随卫也牵来一匹马,姜萱翻身而上。
两人也没走远, 在附近找了家茶馆, 姜萱吩咐随卫在外, 她一扬斗篷下了马,就要了个临街的雅间坐下。
裴文舒看她比从前利索太多的上下马动作,有些怔忪,说:“阿萱妹妹比从前变了许多。”
本来他该穿西河南下的,可他却偏偏绕道上郡回定阳一趟。
抵达定阳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姜萱淡淡一笑:“人总是要变的。”
鲜血磨砺,苦痛熔铸,再回首故人一句你变了,才惊觉旧时光恍如隔世。
“你来并州很久了吗?”
裴文舒细看眼前人,她微微侧头,举目远眺,黛色柳眉晶莹杏目,雪色映在玉白的面庞上,一张脸明透皎洁。
五官依旧,却长开了些,褪去了青涩,风华少女凭窗而坐,添了从前未有的沉静淡然。
一种涩意,在胸臆间蔓延开来。
定了定神,裴文舒缓声问:“一切可顺遂,近来可好?”
“离开青州,就到并州来了。”
“至于近来,尚可,好歹也算站稳脚跟了。”
姜萱笑笑,言简意赅。
很多话不必细说,一切都在不言中,心绪百转千回,俱化作一声嗟叹,裴文舒沉默片刻:“又至隆冬了。”
董夫人腊月初生辰,从前他总会在这个时候赶赴临淄,一为给董夫人贺寿,二为和她相见。
顶风冒雪前行,当时也是欢畅。
可惜如今风雪依旧,寿宴不再,故人仍在,世事面目全非。
就连生辰都成生忌了。
姜萱自然忘不了母亲生忌,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心下一恸。
裴文舒闭了闭眼。
他也想起了董夫人,一时恻然,那个唇畔总噙一抹温柔笑意的慈和妇人,宅心仁厚,与人为善,未料竟这般惨死。
“逝者已矣,你当保重。”
风雪咆哮,斗室沉寂,久久,他低声:“她总盼你和乐顺遂的。”
心忽被什么抽了一下,抽得姜萱眼眶一潮。
倏滑下了两行泪。
忽翻涌一种无法抑制的伤恸,骤不及防,就这么无声落了泪。
并不是因为她对裴文舒还有什么特殊情感。
而是,而是她压抑得太久了。
仇恨铭记,却从不许自己沉浸,因为她最年长,要照顾卫桓姜钰的情绪,安慰两人。
无形的责任背在身上,情绪一直压抑着,一直到遇上一个故人,一个比她年长的,熟悉她母亲的,明白自己苦痛的故人。
突如其来,就崩溃了。
姜萱重重喘了一口气,垂头闭上眼,泪水滴落在赭色衣摆上,迅速渲出一小块深红。
“阿萱!”
裴文舒站起,绕桌向前一步。
“哐当”一声,姜萱也站了起来,往后一退,以袖掩面,摆了摆手。
“裴大哥见笑了。”
姜萱迅速收敛心绪,她没有画妆,抽出帕子侧身拭过,面上已恢复如常。
仅余眼角一抹晕红,稍看出方才失态。
她歉意微福了福身。
裴文舒怔怔,其实刚才是下意识的行为,从前她不乐伤怀,他总是这般急忙劝慰的。
方才一瞬,下意识回到从前。
他回神,侧了侧身避开这礼,慢慢坐了回去,“……阿萱妹妹无事便好。”
姜萱沉默片刻,忽道:“对不起,裴大哥。”
她歉意,为他的情义,为二人擦肩而过,哪怕这不是她的错。
裴文舒忽一恸。
他遣人回来打探,千方百计耗时甚久,最后才由店伙计认得甘氏家主打开缺口,反复传信,推测查证,才最终寻得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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