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往前走, 脚步不停。
很远的尽头有光亮,他潜意识知道那是最终的出口,只要走到那里, 自己就可以摆脱这无尽的路途, 最终得到救赎。
但他始终走不到终点。
路并非无边无际的黑暗,沿途也有星光,细细碎碎洒落在他四周,仿佛指引,犹如陪伴, 让他看见许多往事,和许多人。
出现最频繁的,是少年时期的点滴。
有些细节,连他平日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此刻却在梦境纷涌而出。
中学时有一门生物课,教那课的老师是个小老头,热爱种花养草,每门课都要给他们讲怎么养好一种花, 从君子兰到奶蓟草, 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小老头还很爱开玩笑,有一回凌枢在课上打瞌睡,他走过去就随手把两根狗尾巴草插在对方耳后, 然后拍拍凌枢肩膀喊他起来回答问题, 凌枢睡眼惺忪一头雾水, 站起来的时候那两根狗尾巴草还摇摇晃晃, 像昆虫脑袋上的触角,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小老头也挺喜欢凌枢,岳定唐不止一次瞧见他们两个人在校园里走,小老头指着随处可见的那些花草树木,告诉凌枢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药效,能不能吃。
现在想起来,各科老师对凌枢的印象好像都不错,不过想想也是,凌枢那样活泼漂亮,又带了点小骄傲的少年,有几个人会不喜欢?
就连他——
后来,那小老头怎样了?
听说,好像在去年一场轰炸里,一颗炮弹打中江湾区的大学,正好也落在去大学探望女儿的小老头头顶上……
身后忽然传来咆哮,岳定唐不及细想,下意识加快脚步,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警告他不要往后看,他于是头也不回,拔足狂奔。
还是不够快。
咆哮声越来越近,挟着席卷和吞噬万物的恐怖!
在这样的恐怖面前,所有一切都会被摧毁殆尽,碾为齑粉!
所有权钱地位,荣华富贵在这样的恐怖面前,无一能够幸免。
岳定唐周身的星光萦绕未去,记忆片段,人物场景从他眼前掠过,浮光掠影,眨眼即逝,熟悉的,不熟悉的,血亲至交,匆匆过客,仿佛半生记忆皆在于此。
忽而有只手,攥住他的腕部。
“跟我走。”
这声音很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岳定唐想要循声望去却已不及,身后咆哮滚滚而来,近在咫尺!
他没有挣开那人的手,却选择顺从自己的心,被对方拉着前往另一个方向。
没有光亮的另一个方向。
但有时,看起来很像光明的希望,未必就是真正的希望。
而握住他的手……
岳定唐抬眼端详,却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咆哮声越来越远,身体也逐渐有了温暖的感觉,这说明这人的确带自己脱离了险境。
岳定唐有点着急,他很想看看这人的模样,因为记忆深处,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可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你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在心底兜兜转转绕了许多圈,到嘴边却始终吐不出来。
攥在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得他有些吃痛。
岳定唐忍不住叫出声。
他以为的叫出声,实际上却只是闷哼一声。
满目的明亮从眼睛缝隙里透入,刺得双目生疼,湿润夺眶而出。
过了好几秒,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有个人站在床边,正好松开他的手腕。
“岳先生,你醒了,意识清楚吗,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吗?”
对方的声音被蒙在大口罩下,有点闷闷的。
但一身白大褂足以表明身份。
岳定唐嗯了一声,发音准确清晰。
“我,怎么了?”
头痛欲裂,精神恹恹,他反应有些迟钝,但尚算清醒。
“脑袋受到撞击,应该是有轻微的脑震荡,左手臂骨折,打了石膏,其它地方有撞击外伤,但没内伤,你很幸运。”
医生照本宣科完毕,放下他的病历表。
是很幸运。
岳定唐想起来了。
他乘坐的小汽车在去往市政公署途中发生爆炸。
炸弹威力不算大,但正好在影佐的座位下爆开,只怕影佐是凶多吉少了。
而他当时反应很快,及时打开车门……
记忆到此为止。
“岳先生,你的吊针快打完了,等会儿记得按响铃让护士进来换新的,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了。”
“慢着。”岳定唐喊住医生。“我刚醒来的时候,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医生头也不回往外走。
“给你把脉,不是抓着你的手,你弄错了,岳先生。”
“凌枢!”
对方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