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后看着皇帝冷淡的面色,惊愕之后, 心神恍惚, 她只是稍稍斥责薛贵妃,皇帝立即传这道谕, 这不仅是护着薛贵妃,这更是打她的脸。
皇帝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三岁入东宫,那时先帝身子骨已经开始衰败,东宫官属, 上至太子太傅, 下至詹事府诸官, 俱是从朝中精挑细选的才德俱备的臣子, 以辅导、教谕太子。
自小在重臣的谆谆教谕中长大的皇帝, 纵然骨子里流着他们李家唯我独尊、凉薄诡谲的帝王血,对她这个一手养育他的母后, 就算母子离心, 也始终保持着克制宽仁, 他从未如此这般丝毫不留情面。
褚太后心头齐齐涌上怒火和悲伤, 她的脾气说不上好,早些年先帝还是亲王时, 她为亲王妃, 和先帝争执起来, 曾抓破先帝的脸。她所有的柔情, 没有给先帝, 而是给了她养大的皇帝。
当她第一次抱着那一团小小的襁褓,刚刚出世的孩子皮肤红红皱皱,哇哇的哭,实在说不上好看,她的心却软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孩子闭着眼紧紧攥上,当时她非常自信,就算没有十月怀胎,这也是她的儿子。
原以为这桩借腹生子,不该知道的她已除尽了,没想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更可恨的是皇帝患了怪疾,即便皇帝千防万防,还是走漏了消息。当得知皇帝命不长久,褚太后陷入悲痛之中,昌王李绪那个宫婢生的下贱种子又以皇帝身世相胁,褚太后心神慌乱之下,不得不答应助他。
先帝膝下也就皇帝和李绪两子,皇帝一旦崩逝,兄终弟及,皇位落在昌王李绪身上。
褚太后极厌恶李绪,可她又不得不助他。皇帝察觉了,与她母子离心。她悲的是这一切都是命运弄人,皇帝年纪轻轻的为何要生这种病,否则她何至于被李绪要挟?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悲怒,褚太后告诫自己不能和皇帝硬碰硬,她苦口婆心,“哀家今日来,不是和皇帝争锋的,也非为褚家而来。皇帝你削减彭王等人的食邑,让宗室、勋戚后背生寒,人人自危。诸王养在京城,虽免了镇守地方叛乱之祸,可免不了与朝臣、边将联络交好,拿他们动手,一旦……朝堂就会大乱。”
皇帝眼神讥诮,“母后以为朕不能掌控朝堂?”
空气凝固,气氛冷滞,褚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无声对峙,谁也没有挑破,皇帝的病他们都心知肚明。褚太后的心思昭然若揭,褚家、彭王都是她的心腹,皇帝打压了他们,弄乱了朝堂,将来她的太后之位如何坐稳?
褚太后率先撑不住转了眼,皇帝对他的病讳莫如深,她不能明说你活着时自然能掌控朝堂,可你病入膏肓,活不久了,就别折腾了。
皇帝眼里讥诮之色愈深,为了权势,他还活着呢,太后已为将来全心筹谋,这样不堪一击的母子之情,不要也吧。
“罢了,你是皇帝,哀家劝不住你。”褚太后容色萧索,“哀家希望皇帝你再多想想,不要意气用事。”
褚太后起身离殿,踏出殿门,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映入眼帘。
“参见太后娘娘。”
薛贵妃屈膝行礼,身后一排宫女跟着行礼,这些宫女个个手上捧着大木匣,行礼时动作不免有些滑稽。
褚太后心情不好,不免动怒,“御前礼仪不整,不成体统。”
“太后娘娘恕罪。”薛妍穗温言软语的求情。
褚太后瞧着她冷笑,原本对这个薛贵妃,褚太后并不放在心上,即使宜阳在她手里三番两次受苦,于褚太后看来,只是无关紧要的口角争斗。
谁知小看了她,一个后宫嫔妃,忒能生事,王室勋戚子弟让她治得哭天喊地,朝堂之上也因她风雨欲来,更让褚太后心惊的是冷心冷肺的皇帝一意护着她,瞧那架势分明是动了心。
一个勾动了君王真心的女人,短短时日惹出这么多事,这个女人再不可小觑,褚太后看着薛贵妃,这个让薛成一家成了笑话的薛家弃子,终于不再是看着一个玩物的漫不经心。
“恕罪?哀家瞧着你是明知故犯。”
薛妍穗露出一丝委屈之色,“臣妾不敢,太后娘娘,实在是木匣里的东西不能磕碰,所以宫女们才捧着行礼。”
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薛妍穗命令宫女,“来,揭开让太后娘娘看看。”
宫女们揭开匣盖,里面竟是一匣一匣的泥捏的小人,三五寸高,着衣冠鞋袜,有绫罗锦绣,有布衣草鞋,甚至还有剃发着僧衣的,坐立趴伏,仔细一看,赫然是一出泥捏的小戏。
“这是什么?”
皇帝不知何时出了殿,龙袍上绣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姿英挺,肃冷的面容依然如覆了层薄冰,他看着薛妍穗问,眼底的寒意渐渐消融。
“陛下,”薛妍穗回握住皇帝的手起身,伸手一指,樱唇笑绽,“你瞧这个像谁?”
皇帝定睛细看,立在正中的泥人,容色灼灼,气势极盛,这捏像之人技艺过人,捏的薛贵妃的小像,一看便知。
“形神毕肖。”皇帝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