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华清池洗。
许观尘一时站不稳,顺着池壁往下滑,呛了两三口温泉水。
他攀住池壁站稳,抹了把脸。身上已经不冷了,暂时应该没事。
福宁殿后边,有一个温泉池子,自北面的山上引来的水。他想,自己该是在福宁殿的池子里。
水汽弥散,视物并不清晰。
他爬上岸,随手扯过外裳把自己裹起来。
再没有别人,许观尘拢了拢头发与衣裳,放轻脚步想要离开。
才走出殿门,便看见不远处萧贽正往这边走。许观尘无路可退,跑回温泉池子,飞快解下衣裳,重新回到水中,假装自己还没醒。
萧贽推门进来,俯身用手拨开他额前湿了的头发。许观尘眉心一点殷红,颜色愈发浓烈。
萧贽再弄了弄他身边的水,借着水波碰碰他:“别在这里睡。”
许观尘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睛,扶着池壁,想要往远离萧贽的方向走,却被萧贽抓住了后颈。
最后他拢着衣裳,跟在萧贽身后,回了福宁殿正殿。
殿中已经收拾干净,换过帷帐,熏了新香,满地的衣裳也都收拾了。衣桁上搭着新衣裳,因为皇族不穿白,萧贽也不爱穿白,所以搭在上边那件玉白颜色的道袍很是显眼。
他与萧贽,就相对着坐在长榻两边,中间隔着一双燃了一半的红烛,默默无言。
许观尘拍了拍脑袋,他觉着自己肯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当他是身上难受,不爱说话,萧贽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出去了。
他一出去,许观尘也起了身。殿中才收拾过一番,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外边一张长案,案上散落着奏折与书信。
一封折子摊在案上,许观尘只来得及看见上面的落款年月——竟明三年腊月二十五。
应该是近来的日期,但是他没有见过这个年号。本朝自开国以来,没有这样的年号,不是旧的年号,那就是新的。
难怪方才他唤萧贽“五殿下”,萧贽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不该这么喊。
现在应该唤他“陛下”。
就算老皇帝一驾崩,萧贽就继位登基,现在是竟明三年。
三年,他至少忘记了三年的事情。
许观尘不大自在,原来三年之后,他和萧贽这样要好?
只看了上边的落款年月,萧贽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小太监,端着药碗与蜜饯盒子。
偷看被现场抓包,许观尘往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坐回榻上。
那个小太监一张娃娃脸,许观尘认得他。是那年除夕,老皇帝把七殿下托给他,他从殿中出来时,假托七殿下的名义,带他去偏殿的那个小太监。原来他是萧贽的人。
小太监将药碗与蜜饯都摆在他眼前,轻声唤道:“小公爷。”
道过了谢,许观尘捧着药碗喝药,暗暗地瞥了萧贽一眼。
萧贽在放着折子的长案边站定,就站在方才许观尘站的位置,仿佛要看一看他看见了什么。最后他一抬手,把折子合上了。
喝完药,小太监把蜜饯盒子打开,推到他面前:“小公爷,陛下特意吩咐的。”
待他捻起一颗蜜饯吃了,又奉上热茶,小太监将药碗与蜜饯放在木托盘上,躬了躬身:“小公爷早些就寝。”
许观尘应了一声,后来才反应过来,就寝——
他和萧贽。
依旧是一时无话,僵持了一阵子,许观尘起身下榻,拿起搭在衣桁上的干净衣裳,躲到屏风后边。
许观尘半解下衣裳,手划过后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背上不太对劲。
一道疤。
从右边肩上,延伸到了左边腰上,一道很长的伤疤。
不是新伤,是旧伤,摸上去已经不疼了。
此时也找不见镜子,许观尘很费力地扭过头去看,也看不见什么,只好先换上干净衣裳。
他系好衣带,还是打了两个死结,一抬眼,萧贽就在眼前。
萧贽站在屏风那边,许观尘便抬脚,想绕过他,往另一边走。
不知因为什么事,萧贽阴着脸,一言不发,明显是恼了,见他要走,反手一推,把碍在两人中间的屏风推倒。
萧贽迈着步子上前,把他堵在墙边。
他从来就是脾气怪,许观尘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喊了一句“五殿下”,话出了口,才想起这人已经不是五殿下了。
许观尘再试探着喊了他一声:“陛下?”
萧贽就站在他面前,把他挤在自己与墙之间。
慌乱之中,好久之前的一个什么称呼,被许观尘从心里很深的角落里挖出来。
许观尘推了他两下,唤道:“萧、萧遇之?”
萧贽面色一沉,低着头,贴近他颈边,倒像是要咬他一口:“你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萧贽: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