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 阳光一如既往地炽烈, 照耀着这片位于太平洋西海岸的金色土地。
平坦的草皮一路铺向远方,整齐的道路两旁栽种着特殊的热带植物,古朴的校内建筑带有上个世纪遗留的风味。
章以旋背着包抱着书走在校园里,去上一门法律通识课。
授课的教室是一个阶梯状的大讲堂,此时讲堂内稀稀拉拉坐了些学生, 但章以旋知道,十分钟后,这里会人满为患。
她在第二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顺手将包放到一旁去。然后打开手里最新一期的《经济学人》杂志, 看知名经济学家如何为美联储近期几项恶名昭著的政策辩解。
等到一篇文章读完, 教授已经来了。这位教授是法学家的大牛, 所以校内各个专业的学生慕名前来一睹风采。
开课之后,她便将杂志收起来, 专心听老师授课。
大概三分钟后, 她的位置旁突然多了一抹纯白的衣角。
她听见有个男声用英文问道:“这里有人吗?”
是非常纯正的美式发音, 章以旋下意识觉得是个美国本土的学生。
没想到一抬眼, 竟是她熟悉的亚洲面容。
章以旋身高将近一米七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个男生的个子很高, 粗粗一目测,怎么也得有一米八五以上。
这男生穿最简单的白色纯棉T恤,看不出牌子, 却很合身, 衬得他身段劲瘦有型。
“没人。”章以旋搁下手中的原子笔, 将她的包挪到自己这边。
男生应声坐下,这才取下右边肩膀背着的一只黑色双肩包。
章以旋瞥过他的包,眼尖地发现包的搭扣上有一个极不起眼的“H”标志。
虽说在美国名校留学的中国家庭多多少少都挺富裕,但是随随便便背个数十万的包,还是极其奢侈的。
想必这男生家里不仅仅是富裕这么简单了。
留学圈子里,不乏富二代。
有人天天开着跑车招摇过市,有人夜夜在别墅开party狂欢。
章以旋挺爱social,她认识不少这样的人。见过世面,所以看人看得挺准。
可她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一圈,并不记得她见过这位亚裔学生。
难道是美籍华人?或者是日韩港台的?章以旋猜测。
这男生长得简直无可挑剔,轮廓立体,眼神深邃,从鼻梁到嘴唇,是优雅而有力的曲线。
美国课堂教授爱和学生互动,他上课的时候听得很认真,但极少说话,全程只和教授用眼神交流。
章以旋侧过头悄悄看他,他也毫无察觉。
一节课上完,他便背了包要走,没有任何停留。
章以旋想跟他搭句话,都找不到机会。
可是这么个优质男生,她并不想轻易放弃。
于是她立刻收拾了东西跟了上去,来到室外,她发现那男生并未走远,而是用蓝牙耳机在跟人说着什么。
章以旋小跑着追过去,走近了,才听清他在讲什么。
是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言语间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京腔——别说是美籍华人,就连港澳台同胞也决计讲不出这么流利的普通话。
有时候你的口音会出卖你的很多信息,据说耳朵最毒的人,只要你一开口,便能知晓你人生大半的履历。在哪里出生,在哪里待过,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说外国人想冒充间谍潜入外国,是特别困难的事。
只要敢开口说一个字,那就已经暴露了。
章以旋一直觉得自己的英语带着点儿奇怪的江浙沪口音,这听上去不够高级。
所以她到美国之后拼命练习口语,力图抹去不属于纯正美音的杂音。
可口音这东西一旦形成,想改比登天还难。
国内有一部分老一辈的老师,教了一辈子书,开口还是奇奇怪怪的普通话。
更别提英文老师了,这英语本就是舶来品,跟着中国老师学很难练出标准的美音或者英音。
在英语口音届,有着一条不成文的鄙视链。
高贵冷艳牛津腔居于鄙视链顶端,傲视群雄;接下来才是最炫北美卷舌音。
要说澳音土得掉渣,那印度的Hinglish一定第一个不服。至于中国的Chinglish和日本的Japanish,那根本连号都排不上。
这男生似乎是在跟家中亲朋好友通话,章以旋跟他隔着一段距离,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眼见着他往科研楼那边的方向走去,章以旋也不好再跟,她下节课跟他是反方向,再不去赶不及上课了。
他上法律通识课,那下次应当还有机会见面。
既然他是中国人,那么想在留学圈子里问出他的底细来应当不是难事。
章以旋这样想着,停住步伐,用手机偷偷拍了张他的背影照,去找朋友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