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公主,瑾王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向来只是做到表面功夫就罢了。当下听明华容忧心忡忡地当面提起,他便漫声应了一句,笑道:“皇姐在别的事情上都看得淡,唯有织艺一道却是痴沉难以自拔。不过这种废寝忘食的情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这一次是谁家的布料勾得她如此痴迷?”
“听说是江南有名的织锦陈家的布料。”明华容道,“这陈家人也算是有心,公主殿下原本并不知道他家近来又出了新货,直到看见他家私下里送给这殿内姐姐们的衣料才知道,马上便采买了一批进宫赏玩。”
“织锦陈家……”瑾王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掠过一抹深思:“是那个江南第一富户的陈家吧……他家以布料发迹,能得皇姐青目,也在情理之中。”
据说瑾王历来鄙薄商贾,认为他们都是汲汲于蝇头小利的俗人,但此时他无意说出的话语,却表现出他对商界的熟悉。明华容眼中掠过一抹讥笑,轻声应道:“应该是他吧,臣女听说他家的两位少爷在争家主之位,约定谁先拿得宫内货品供应特权,谁便是下任家主。这事似乎在帝京里传得很广,连宫中之人也知道了。”
瑾王点了点头:“小王也曾听说了一些。”他这几日忧心于白家不够忠心,遇事欺瞒之事,对其他消息的分析深思不免有所疏漏。这陈家嫡庶争位之事,他虽也看过属下报呈的密文,却并没有如何重视,只漫不经心地一扫而过罢了。但现在听到明华容说,令长公主痴迷不已的布料是陈家某位少爷曲折迂回,借宫女之手送到长公主面前的,不由心中一动:以商贾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直接向长公主送礼,况且长公主清孤之名在外,一般人就算想走她的路子,也多半是望而却步。此人能想到这一招来入了长公主法眼,却是心思机敏,若借争夺家主之位的机会,将此人扶持上去,日后必得对方投桃报李。有了陈家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做为后盾,自己在许多事情方面的用度就可宽绰许多,不会再显得捉襟见肘了。
一念及此,瑾王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急切,甚至忘情地探身过来问道:“明小姐可知,送了东西给宫内下人的,是陈家哪位少爷?”
明华容早将他的诸般细微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闻言顿时心内了然,却没有直接点明,只说道:“王爷,臣女只是偶然听见有人议论,知道的并不详尽……不过,听人说起那位陈家少爷时,提过一句是庶出的。”
庶出的……那便是陈家三少爷吧,记得名字里似乎有个江字。历来立嫡不立庶,要把这陈三少爷擢上家主之位,恐怕免不了要下点狠手。却不知这个陈三少爷值不值得自己这么做?不过,他能以一介庶子之身爬到如今与嫡出长子公平竞争的地位,其心机手段必有过人之处,如果能收服于自己麾下,必为一大臂膀,自己便是费些力气也不算亏。
想到这里,瑾王心内已有定论,其他书友正在看:。他急于出宫查证陈家之事,便顾不得再与明华容说话,也懒得再去长公主处装姐弟情深,遂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歉意地说道:“明小姐,小王突然想起有一桩要事尚未处理,需得立即出宫。皇姐那里,还请你代为劝解,让她务必不要亏耗了精神,以至伤身。”
明华容适时地做出不安的表情:“臣女何德何能,怎敢相代王爷——”
“华容。”瑾王温文笑着,截断她的欲言又止:“你是皇姐看重之人,亦是小王另眼相待之人,这一点小事,哪里就当不起了?你务必切记,这世上仍有人在关心你,你不用为了一时家中失意就妄自菲薄,知道么?”
“……是,小女子多谢王爷抬爱。”明华容忍住不快,也悄悄改变了自称。
察觉到这一点,瑾王愉悦地一笑:“华容,小王这便先行一步,你且安心住着,改日小王必会再来探望你。”
“谢谢王爷。”
目送着瑾王脚步轻快地下了假山,与随行的侍卫一起离开清梵殿,明华容脸上伪饰的谦柔笑意尽皆敛去,慢慢沉淀为平日的淡无表情。定定往下瞧了片刻,她收回视线,目光在石桌上的锦盒一凝,眼神旋即变得愈发悠远。
她本是想不动声色地引得长公主为陈江瀚说项,先让他拿下这供应特权,再徐图他事。现下瑾王既然主动送上门来,那她也就乐得顺手推舟,省去许多功夫,直接将陈江瀚推进瑾王的视线。瑾王此人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对谁都是多疑不信,本来这正是上位者必备的性格之一,以他的年纪来说倒也难得,可是他却没有意识到,关键时候,正是他的这份小心绊住了他的脚,让他少了一份该有的果决。如果换了其他人,多半会舍不下白家之势,肯定还要想法子试探周旋,挽回一二。但他却是一朝不忠,终生不用,大费周张地去另寻盟友。
不过,这种举动却正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现在陈家这一只棋子已经送到瑾王面前,他必会善加利用。至于将来……
想到瑾王刻意做出的种种温款言语,明华容眼中掠过一抹嘲弄之色:他既存了这般心思,日后必还会找到诸多借口与自己接触,届时只要因势诱导,何愁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