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净沈湖畔,牡丹别院,
这座园子是当年周老丞相在世之时先帝所赐,地处西郊净沈湖西岸,流水环绕,杨柳依依,风景独到,在庭院东侧小楼,开窗便能看到净沈湖的波光潋滟,无论在白光丽日亦或是冷月夜深,皆是有可赏的风致,湖畔时常有些老叟钓鱼寻乐,倒是也颇有几分人气儿,
牡丹别院之内,四处皆养着大从大从的牡丹,风姿各异,外界的金贵物什在这牡丹别院之中,似是狗尾巴草一般常见,四五月份盛开时节,白黄粉紫各色牡丹皆在院中竞相开放,惹人目眩神迷,
周舞衣小时还未离开启天之时,大多数日子便是住在此处,对这座园子亦或是说对那雍容华贵的牡丹更是喜爱非常,即便是后來家变归京,神思怅惘之时,也经常來此处东面闺楼之上站一站,吹吹风,看看不远处那潭如玉如珀的温水,
因此,周老丞相在世之时便说,这牡丹别院,是要给他最疼爱的孙女舞衣做嫁妆的,
后來周老丞相离世,荆帝念在先帝之情,且周老丞相贵为三朝元老劳苦功高,便始终将这座园子留在此处,归为周家名下,三年之前,仍如周老丞相当年所说,为周舞衣添做了嫁妆,以昭显皇恩浩荡,
岳将军家大公子岳宿之与周丞相家小姐、荆太后的养女周舞衣的婚事,不可谓不声势浩大,太后为媒,皇帝主婚,艳得有些刺眼的大红色调从皇宫西门一直铺陈开來,漫出了整条青石长街,
岳烬之站在角落,定定地看着不远处被红绸层层妆点的花嫁,头顶之上是明艳的花瓣漫天飞舞,衬着那方惨白暗灭的天空,
在那之后,他就孤身去了牡丹别院,将琢云剑埋在了定情之时的牡丹丛下,
剑客弃剑,只因情殇,
牡丹一年一开,一年一落,牡丹别院未來过新人,也未曾來过旧人,
谁也不曾知晓,这里的某一处牡丹之下的土壤之中,埋葬着一把绝世的剑,一个剑客的心,
那个穿着大红衣裳,轻歌曼舞的女子,曾如牡丹一般娇艳慵然,如今,她还好吗……
“嘤嘤嘤……”听完,或者说是脑补完这段悲情的爱情故事的边角细节之后,宁朝暮蹲在岳烬之身边,哭的梨花带雨,
一旁挥着铁锹挖地三尺的岳烬之一脸无奈,如今愈发觉得自己家的姑娘时而抽风时而无厘头的不可控,
待得宁朝暮哭够了,岳烬之叮叮当当依旧沒忙活停妥,
“怎得,你……嗝……你还是沒找着吗,”宁朝暮红着眼眶,跟在岳烬之身后团团转,时不时被眼泪噎一口,
岳烬之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來捏捏她细嫩的脸颊,故意往她脸上抹了几道尘土印子,这才清了清嗓子,望空道:“咳咳,时间太久了,我记性也不太牢靠……我明明记得是在这里的,不应该啊……”
宁朝暮回头,看着身后入目可及、惨遭蹂躏的大片牡丹和开裂地面,忍不住暗自流了几滴辛酸泪,
倏地,岳烬之伸手拍了拍额头,
“我想起來了,两年前,师父问我要琢云剑回去仿制低代弟子的制式长剑,我便让陆水师兄回來取了,然后让他埋回了东院里,”
宁朝暮对着天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东院曲径通幽,穿过拱门便见曲折小径绕了青葱竹林往深处去了,待得走至小路尽头,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宁朝暮从未想过,若是牡丹花连绵成了花田,会是怎样的一番波澜情境,
此时她确是被惊到了,
眼前入目皆是大片大片牡丹的叶梗,可以想象,若是再过两月,到了牡丹花开的时节,此处会是多么勾人的一处人间天界,
牡丹花田的尽头,矗立着一桩风雅小楼,想必,此处便是昔日周小姐还未出阁之时的闺楼了吧,
宁朝暮回过神來,转头一看,却见身旁之人正笑着看她,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你怎得……”宁朝暮心中错愕,
“都已经过去了,无论再美好的花期一遇,而今都已经凋零入泥土,”岳烬之施施然而行,徐徐然一笑,“如今,旧日花期已有了新的良人,而上天不负,又给了我一个更美好的花期,”
甜腻且中听,
岳烬之拉着宁朝暮的手,走至那幢小楼之下,绕过半圈,在那面正对着净沈湖的窗子下方,挥锹挖了起來,
不消片刻,铁锹便与一物什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岳烬之掀起衣襟半蹲在地,伸手将松动的泥土清理而出,只见土壤之下,一只暗色锦盒逐渐显露出了本來面目,
宁朝暮亦是凑身上去帮手,不过多时,四尺余长的锦盒便被取了出來,岳烬之将之横呈,眸色之中专注无骛,仿佛面前盒子之中,装载着他的天地胸怀,
他轻轻地吹了吹锦盒之上残余的尘土,伸手将它打开,盒中所放,便是他的另一半灵魂,
琢云剑,
三尺长,两指宽,
有之在侧,他才是真真正正恣意江湖的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