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庐阳真人声名鹊起,天下之人无不赞他一声医术超绝,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当年的玄海尊者,亦是与他交好,时常在横天殿内摆一小桌,喝酒下棋探讨医术,彻夜长谈,同榻而眠,
二十年前,名声盛极一时的庐阳真人行踪开始飘忽不定,有人寻他求医问药皆是所求不得,从此便在世人心中留下了这么一个三十年前的传说,
十五年前,庐阳真人夜入宁府,手中抱着一个丁点婴孩,他对宁子规说这是他的孩子,且不要对包括这孩子在内的任何人言明,从此便将宁歆儿寄养在宁家,
十年前,歆儿病症愈发让人揪心,庐阳真人时隔几年再入宁府,此时已与当年恍若两人,他将歆儿病症稍缓,眸色之中却尽是无可奈何,这一年,他收了宁朝暮为徒,这个姑娘受了他千般万般的考验却还是不曾退缩,且资质惊才绝艳,确是一介药道的奇才,可究竟自己心中存了几分真心,几分利用,他也不曾深究,
七年前,庐阳真人最后一次现身宁府,稍显苍老病态,出手为宁歆儿压制了沉疴之症,
六年前,庐阳真人最后一次登上幽云山,与玄海尊者对坐无言,喝了一夜的酒,
之后便飘渺无踪,不再现世,
如今乍一听得庐阳之名,玄海尊者与宁朝暮二人面上皆是有些动容,
让那巡守弟子即刻便出去将人请了进來,殿内此时沉寂一片,皆是愣愣地看向大殿门口,目不转睛,
少顷,一白色身影自殿外而來,
沐寒披风,孑然一身,
那人的身形整个笼罩在雪白色大氅之下,垂首前行,看不清面色,他踽踽而行,若遗世独立一般,似是尘间万事皆与他毫不相干,
他行至玄海尊者近前,停足站定,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他伸出手,向大氅的帽檐之处探去,只见那手修长苍白,青紫色的血管似要透体而出一般,清晰可见,
连帽摘下,面前却是一张无比熟悉却又不敢相认的脸,
这张脸,与宁朝暮记忆之中的那人隐隐约约重合,她知道这是她的师父,却不敢相认,
在她的记忆之中,庐阳真人飘逸出尘,宛若谪仙,在她的记忆之中,她的师父面容清俊,眉眼清亮,比这世间九成九的男子都要好看几分,在她的记忆之中,师父虽形容清癯,却不显薄弱,似是这世间生灵都落于师父之肩他亦是能承担,在她的记忆之中,师父胸怀苍生,心于四海,天地之间沒有什么疑难杂症能让他全然束手无策,淡然柔软若窗侧之风,
可如今,眼前这人,长发雪白而凌乱,面容颓然憔悴,虽说能看得出当年风姿卓绝的影像,却不再如当年一般耀眼,更让人揪心的莫过于他眉间那抹无法掩饰亦是不欲掩饰的苍苍死气,如云似海,在眉心之处翻涌弥漫,
灰白,垂垂老矣,
“师父,”
终究,宁朝暮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思绪,一步上前,跪倒在庐阳真人脚下,失声痛哭,
在她心里,与庐阳真人朝夕相处的那些年,确是将他当成了除去父亲之外最为亲慕的长辈,如今这些年不曾见面,又加之这些时日以來心里深埋和承受的那么些压力,今日终于寻到了倚靠和发泄,
岳烬之看她入眼,心里无着无落地疼,
庐阳真人俯下身,将脚边的徒儿扶起,他伸出手,将宁朝暮面上的眼泪拭去,手指冰冷如雪,
“小暮不哭,师父在这儿,”
一句话,寥寥数语,仿若一诺千金,如同那些年常常挂在嘴边的一样,只要师父在这儿,任何人便伤不了你,任何风浪便波及不到你,
宁朝暮听此,眼泪更是决了堤,
庐阳真人此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当年收宁朝暮为徒,着实不是本意,可一是老友的情面不能不顾,二是若是教了她医术,或许能让她代为照顾自己女儿,如此便考验她一番,最后才收到了门下,在他心中,对宁朝暮的定位,初始便无外乎给自己的骨肉找个可靠的人照看罢了,并无半分感情,
可不曾想,这个徒儿资质过人,心性亦是极好,即便自己初时对她极为淡漠,可她仍旧对自己有着十成的孺慕之情,着实暖心,
“哎……”
幽幽一声叹息自身侧传來,庐阳并未抬头,只是轻轻一笑,“玄海,我们亦是多年不见,”
玄海尊者方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來,他上次与庐阳相见之时,他还不是这般落魄模样,不知他这些年究竟是遭遇了写什么变故,如今至此境地,虽说他与庐阳相识甚久,且对于他的过往也知道些许,可乍见老友如此,却还是无奈之至,
“确是好久不见了,你这些年影踪全无,着实让我好找,”
“我不想让你寻到,你自然是寻不到的,”庐阳真人自怀中摸出一方帕子,伸手为宁朝暮擦着眼泪,那帕子似是有些年月了,边角已经有些微磨损,可却干净且柔软,一角之上兰花绣样依旧墨色如初,细细看去隐约还能见得刺绣之人不经意间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