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宫敬贤殿。德妃侧倚榻上,已阖目捻了半晌的佛珠。心事犹如斗转星移,一会儿一副光景,让她在喜悦与不安间反反复复。
皇帝让皇长子去元日大朝会了,目下也就他在朝堂上露过脸,看来她将赌注押在皇长子身上并不亏。
再者,皇长子为办成这事,竟是让张昌开的口。看来他与宸妃离心已多时,就连御前侍奉的人在他眼里都比他宸妃拨给他的宫人可信。
只是不知,这件事会不会让宸妃的心思也变上一变。
宸妃是个狠角儿,昭妃曾那样风光,最终都折在了她手里,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对六皇子的爱子心切或许让她失了些理智,但眼下皇长子突然这样耀眼起来,指不准她的理智就又回来了、就又舍不得放下皇长子这颗棋了呢?
德妃心里盘算着对手的想法,不禁因揣摩宸妃当下会有的烦乱矛盾而畅快,又因担心宸妃心思转变而焦虑。心绪一喜一悲间,唯一个念头愈发清明——不能再拖了。
皇长子虽一直身份贵重,但从前几个皇子都未接触朝堂,这事就尚且不急。但现在,皇长子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了元日大朝会上,就等同于皇帝在向群臣与番邦使节昭示谁是储君人选,各样纷争自此一触必会愈演愈烈,谁也等不起。
于是德妃在入夜时又悄悄地传了张昌来,告诉他:“再探一探皇长子的底。若可靠,该走下一步了。若不可靠……”
德妃语中一顿,挑起的黛眉里沁出锋芒:“林氏既忘恩负义不肯为我所用,推出去也就是了。”
“诺。”张昌拱手应下,却不掩面上一喜。
这个局便是在他看来,也已太久了。他初时觉得皇长子只是个小孩子,此战该当速战速决,德妃却真是谨慎得一步也不肯走快,就这么前前后后耗掉了这许多光景。
他早已急不可耐,毕竟德妃将皇长子身边掌事宦官的位子许给了他,这比给樊应德打下手来得强多了。
可偏偏正因这样,他又反倒急不得了。有求于德妃就得按着德妃的步子来,他咬着牙熬了这一日又一日。
现下,德妃终于允许他动了,张昌连心跳也快起来,久旱逢甘霖般的喜悦冲了满心。
紫宸殿后的小院儿里,跟着皇帝忙了一整日的樊应德在小徒弟的伺候下早早躺下了,却是久久也无法入睡。
至了后半夜,眼瞧着也睡不了多少时候了,他就索性掀开被子起了身,到门前望月去。
年初一的深夜看不着什么月亮,只有那细细的一弯插在缥缈的烟云之间,像把刀子,扎得人眼里头难受。
樊应德背着手看了会儿,发了声笑,听着比这元月深冬里的凄冷更冷。
张昌敢越过他直接在皇上跟前开口搭茬,是心大了。
他容不得自己手底下有这种事,底下人都清楚。
御前是个容易让人心大的地方,每每有新宫人拨过来都不免有想入非非的,他就总会挑那么一两个明显不老实的出来立规矩,立一两次旁人也就清醒了。
可张昌,不是新拨过来的。
这种人最难办——樊应德历过的事多,知道这份“想入非非”与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不一样。
张昌,八成是私底下另有主子了。
他容不得手底下的人心大,但更容不得他们两面三刀,否则他这御前掌事的脑袋早晚得丢在他们手里。
所以看来这张昌是不除不行了。哪怕他背后的主子是皇长子,也不能留着。
但同时,樊应德又不想得罪皇长子。
不知不觉的,他在屋里踱起了步子。又不知不觉地摸起了一对核桃,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
皇长子分量太重了,他得罪不起。是以要除张昌,他得想个别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没了最好,不能让皇长子觉得他在和他对着干。
怎么办呢……
樊应德手里的核桃又盘了两圈,停一停,再接着转悠,摸出一声又一声的低沉声响。
元月初三,宁沅在向父皇问过安后,如旧在离紫宸殿不远的宫道上见到了张昌。
带着几分被父皇器重的得意,他意气风发地告诉张昌他想明白了,不愿再等了。储位乃是他囊中之物,他不能让六弟挡了他的道。
张昌自是高兴,宁沅直截了当地又问他:“砒霜好用吗?还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不急,不急。”张昌被他的心急惹得笑了,“下奴那儿有好使的东西,殿下等一等,下奴今晚轮值之后拿给殿下,咱还在太液池边那老地方见。”
宁沅点头,端端正正地向他一揖,颇有感激之色:“多谢公公相助。”
元月初四清晨,宁沅有一次走进了紫宸殿。
“父皇。”他向皇帝一揖,皇帝抬眸看他,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左右一荡,“儿臣有话同父皇说。”
皇帝颔首,吩咐宫人:“都退下。”
元月初四傍晚,宸妃的尖叫响彻延芳殿:“——宁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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