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殿中安安静静, 除却夏宣仪读奏章的婉转女音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她直至傍晚时才离开,殿中随着那抹婀娜背影的消失进入彻底的安寂。
皇帝读了一整日的奏章,终于得以歇歇,便出了殿,也不往别处去,只在四周围转着。
虽只是这样闲散踱步,心情却看起来很好。
樊应德无声地随在旁边,一边小心候命,一边一心二用地盘算方才的事。
这位夏家四小姐是个能人。
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皇上对昭妃生了不满。
其实在他看来, 昭妃哪里是心存怨怼呢?更多的大约是觉得在苓采女的事上被皇上打了脸、丢了人, 这才闭门不出, 好将那些看笑话的隔绝开来。
夏宣仪却偏往心存怨怼上带。那般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皇上纵使不信,也不会觉得她是有意设计什么。
况且, 皇上还真就听了她的。
是信任她么?
算是。
有佳惠皇后的那一层关系在, 皇上自然对她多几许亲近与信任,不会觉得她在算计。
但也不全是。
他在旁边看了这么多时日, 愈发清楚皇上对这位夏家四小姐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姐夫对妻妹的感情了, 只余一张薄薄窗纸还迟迟无人捅破。
有着这忍而不发的感情在,他自然看夏氏事事都好。
所以说到底, 他哪里是真觉得昭妃有什么错, 只是循着自己那份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纵容了自己更想纵容的人。
就像从前在佳惠皇后与贵妃之间, 他慢慢偏向了贵妃一样。
到底是九五之尊,对发妻那样的一往情深也不妨碍他宠爱贵妃——那昭妃一个寻常宠妃,又如何能碍着他疼爱妻妹呢?
这后宫,真是一刻也不会消停。
“樊应德。”
出神间,樊应德听到唤声,慌忙上前半步,恭敬应话:“皇上。”
立在殿檐下的皇帝凝望着天边的晚霞,却显然心不在焉,饶有兴味地笑道:“夏宣仪爱穿宝蓝色,可搭的首饰却少。朕记得覃西王这趟入宫奉了几套点翠首饰进来?你给她送过去吧。”
樊应德一个哆嗦。
点翠难得,宫中又自佳惠皇后起便崇尚节俭,即便是高位宫嫔,宫里也寻不到几件点翠首饰。
可听皇上这意思,是要将那几套皆尽赏了夏宣仪去?那加起来可足有几十件之多了。
樊应德无所谓皇帝宠谁,反正他只忠于皇帝这一个主子。
心里暗啧两声,就躬身应道:“诺,下奴这就去。”
“等等。”皇帝却忽而又转了主意,蹙眉想想,摇了头,“罢了。”
他忽地想起,佳惠皇后最不喜欢的就是点翠。她说点翠杀生太多,那样好看的翠羽还是长在林间翠鸟身上最好。
姐妹两个虽然性子截然不同,但到底是在一个府里长大,在这些事上的看法怕还是差不多的。
送她东西,总得顾及她的心思。
他便改口道:“让工匠好生做几套烧蓝的首饰送过去。”
樊应德微微一怔,遂又躬身:“诺。”
他知道皇帝这是想到了什么。
皇帝想到佳惠皇后并不稀奇,这些年他总是在想她。
要紧的是,他在禁不住地仔细揣摩夏宣仪的心思了。
放在目下的后宫里,这才真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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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宫皎月殿里,昭妃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御前来问话的人,一张笑脸就拉了下来。
冷着脸在殿门口站了半晌,她嚯地转身回到内殿,抓起茶盏,愤然掷向地上。
碎瓷四溅,原本陪在旁边同昭妃说话的仪贵姬心下暗自啧了啧声。
——这些日子,昭妃都摔了不知几只瓷盏了。
不,准确地说,打从夏氏进宫开始,皎月殿里就时不常地要摔些东西。瓷盏最多,其次是瓷瓶瓷罐。
仪贵姬原是贵妃提拔起来的,和昭妃一度不对付。后来贵妃人走茶凉,她失了宠,这才不得不低下头来投奔昭妃。
如此改投新主,仪贵姬心下虽然感激昭妃肯帮她,也多有点难言的不甘,平日里常会争一争口舌之快。
但见昭妃现下气成这样,她也不敢乱说话。
由着昭妃缓了几口气,仪贵姬上前两步,堆起笑容:“娘娘别生气。”
“如何能不生气。”昭妃声音恨恨,“本宫如何能不生气!”
胸口复又几经起伏,愈发地咬牙切齿:“本宫伴驾这么多年,如今病都病不得了吗!这就要撤了本宫的宫权交给太后去!”
“皇上这也……这也不过是问问。”仪贵姬的笑容维持得颇为艰难,“您看您说身子不要紧,御前的人不就客客气气地走了?或许……或许皇上只是关心您的身子,怕您累着呢。”
话音未落,昭妃的目光清凌凌地睃过: